楚淨輝得知後抓抓額頭,歎了口氣,但不管怎樣,總比尉淩提著劍去殺人好,洛宓這件事,他瞞得很緊,耿遽也好赫連幸也好,一律不知道,還以為尉淩被洛宓迷得昏頭轉向,芙蓉帳暖去了。
楚淨輝從羽管中抽出細如筷子的白箋展開,寥寥數行,一眼便閱罷。從涪城來的信,已經到了耿遽手中,如果柴胤有意合作,今晚耿遽必然找上門來。
他笑了笑,將紙箋在火上點著。
尉淩睜開眼,下意識地揉著眼睛去看洛宓,卻發現她是醒著的,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幔帳,兩頰都凹陷了下去。
“宓兒,你醒了?”
尉淩笑著湊上去,鄭婠和聶憫娘太累,被他打發回去休息了,現在整個閑花庭隻有他一個人。
他很高興,洛宓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以及,自己可以親口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尉淩柔和的聲音,開心的笑容讓洛宓眼瞳動了動,但很快便再度黯下去。
“你以後不可以再任性了,”尉淩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洛宓依然不理他,尉淩也料到了,自己說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在意的人,他就在這裏。”
說著,抬起手來放到洛宓胸腹,不敢用一點力氣,“要當娘的人,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寶寶啊,來,我喂你吃東西,好不好?嗯?”
洛宓不動不語,笑容慢慢在尉淩臉上凝固。
“你不吃驚?”他問。
洛宓不答,許久,尉淩又問:“你早知道了?”
洛宓譏諷地笑了笑,“這孩子……不是應雪的,對我來說,便沒有意義。”
她看了尉淩一眼,口中緩緩道:“不,應該說,他是個恥辱……才對,是我對不起應雪的證據,他讓我更沒有臉活在世上。”
尉淩猛地站起,退後兩步,腰抵在桌沿。
洛宓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目光中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尉淩突然轉身將桌上的茶杯藥碗全部掃落在地,把桌子也掀翻出去,洛宓看著他絕望地發泄,嘴角顫動,似笑,又像哭。
“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活下去?”尉淩站在屋子中央喘著氣問,洛宓發現他稚氣的臉上已遍布淚痕,“不為我,不為我們的孩子,還有誰能讓你活下去?除了崔應雪,你說呀!”他捂著臉慢慢跪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你說呀……”
那模樣,可憐無助到了極點。
他的身影在洛宓眼中融化,她竟然也哭了。眼淚塞滿了眼睛。
她想要恨這個人,因為他,自己成為柴胤的一步棋,因為他,應雪死了,因為他,連求死都這麼難。
可她恨的這個人,是個未及弱冠的孩子,還沒有心計去防備,隻憑著本能喜歡誰,喜歡上了,就無怨無悔地抓著不放。
洛宓狠著心,扭頭麵向牆壁,再也不看他。
現在離徹底激怒他隻有一步之遙,他若發起瘋來,自己也能死個痛快。
尉淩在等待中慢慢絕望,冷笑一聲爬起來,轉身走出閑花庭,夜裏起風了,大風迅速吹幹他臉上的眼淚。
他直直走入凝華殿,對沿途旁人視而不見,耿遽聽到那聲“皇上駕到”剛剛從內中迎出,尉淩便拔劍在手,一下刺出。
耿遽在他眼裏,化作了斑斕的猛虎。
耿遽張大嘴,吃驚地望著尉淩,然後慢慢低下頭,看著穿透自己的劍。想說話,鮮血卻從口中往外湧。
赫連幸擁著兩個美貌的宮女,正哈哈大笑著走來,見此情景,也是驚得呆住了,笑聲戛然而止。
尉淩轉目望向他。
被他木然地盯著,赫連幸不由得頭皮發麻,壯著膽子吼道:“殺人了!”同時去取兵器在手,尉淩迅速拔出劍來,在赫連幸轉身之際,一劍斜刺過去,從左後背刺入身體,右前胸透出。
他得手後,還往前走了幾步,將赫連幸紮進屏風才作罷。
“我幫你的應雪報仇了。”尉淩看著一地的血,淡淡一笑,喃喃道,“至少,你要活著看到兩軍開戰,看到大晏得勝而歸,朕答應你,朕會禦駕親征,凱旋之日,朕就封你為貴妃,你的孩子為太子……”
“陛下!”
尉淩回頭,楚淨輝在門口,目光掃過,一雙眉蹙得前所未有的緊,尉淩笑道:“皇兄,你看,這樣一來,仗就不得不打了,你可以為父母報仇,我也可以。”
他笑得理所當然,天真之中,帶著邪氣,就像入了魔。楚淨輝低身探過兩人鼻息,又從耿遽懷裏找出柴胤的密函看罷,慢慢站起,一語不發。
“皇兄,朕禦駕親征,你做前鋒,好不好啊?”尉淩在他身後問。
楚淨輝靜默許久,轉身麵向他,微微一笑,“好。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那就按陛下的意思辦吧,我們一起光複大晏。”
“嗯。”尉淩得到他肯首,揚眉笑著應了一聲,轉身時,楚淨輝注視著他,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滲到眼裏去。
毫無防備的尉淩突然眼前一黑,最後的意識裏什麼也沒留下,便軟軟地倒在楚淨輝懷裏。
先前被赫連幸摟著的宮女雙眼大睜,渾身顫抖地看楚淨輝拔出刺在赫連幸身上的劍,割下了耿遽的頭顱。他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她們一眼,其中一人便“撲通”跪下,手膝並用爬過來,“楚王殿下,我們什麼也沒看到,楚王殿下,我們什麼也沒看到……”
楚淨輝微笑道:“好,你們記住了,要想活命,隻能這麼說。”
說完,不等她們承諾,抬手將她們劈暈。
天剛亮,尉淩掙紮了下,後頸一陣快要撕開般的酸痛,頭很重,好像喝醉了酒的感覺。
“我怎麼會在這裏……”他應該在閑花庭、不,在凝華殿……也不對,他記得自己去了凝華殿,可是,記得又不是很清楚,難道隻是一場夢?實際上他並沒有離開閑花庭?
尉淩一掀垂幔,這裏不是閑花庭……他爬起來,揉著額角走出去,外麵靜得可怕,出了什麼事?尉淩隻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氣氛,可腦子混沌得很,隻能懵懵懂懂地往閑花庭的方向去,其他的不及多想。
閑花庭外跪了十幾個人,為首的竟然是鄭婠,尉淩搖搖晃晃地站住,滿臉困惑,“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裏幹什麼,朝中有事去找楚王啊,阿婉,你怎麼也跪著,宓兒今日肯吃東西了嗎?”
鄭婠抬起頭,眼眶是紅的,似乎剛哭過,尉淩一怔。
“陛下,”鄭婠的聲音極力想要保持平靜,可仍掩不住顫抖,“楚王殺了赫連二王子和耿遽,現已被大理寺收押待審,我們不相信楚王的為人會做這種事,請陛下明察。”
尉淩腦袋“嗡”的一聲,皇兄殺了耿遽和赫連幸?
“為什麼?”
尉淩抱著發痛的頭,六神無主地站在閑花庭門口空地。
禦街寬約六丈,兩旁每隔百尺,便燃有火把,照亮道路。
其實是多此一舉。深更半夜,並不會有什麼人來的,這個時候會來的人,往往並不希望光線那麼亮。
因為地牢裏關押的人非同小可,這裏的守卒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夜越深,人越警惕,唯一的休息和消遣,大概就是小聲地輕聊幾句。
“這下子,真的要打仗了吧?”
“可不是,連使臣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