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道:“二哥怎樣說,妹子到這樣小氣起來?去年是把萬把銀子去替妹夫捐了一個大花樣的知縣,分發雲南,下餘的又置了地,現在可真是沒有錢了。我要哄你,我就不是人。”岑其身道:“妹子沒有也沒法,我現在住的這幾間房子,是我受分的。如今請妹妹去抵給大嫂子,以後我要有住處,我就投去住;要一時沒處住,我就出房錢便了。本來我想賣了,一者是犯不著便宜外人,再者搬了個外姓來,大嫂子那邊也不方便。”蕭姑奶奶道:“也好,我去替你問問他罷。可是一句話,停過靈的房子,人家是有點犯忌諱的。大嫂子雖然不在乎這間房子,但是二哥哥是辦正經事,幫忙也是應該,何況還有房子抵呢?就這樣辦罷,我去去就來。”
當下站起,走到牛氏房裏嘰咕了老大一回,方纔回來坐下道:“話是已經說了,大嫂子本來不要。後來我再三去說,方纔答應了,祇要二哥哥寫一張歸並據給他。以後再住就盡管住。大約每月按著一分五厘扣房租就是了。自己的家裏人,大嫂子並不是一定要較量,實在大嫂子沒錢,還要去另借。人家是一定要利息的,這房租就是撥給人家的利息。”岑其身道:“好,好,費心得很,我就照辦。可不知嫂子說了多少錢?”
蕭姑奶奶道:“說了二百吊錢,他還不肯,後來費了多大的事纔明白了。”岑其身道:“難道這房子就祇值二百吊錢?”蕭姑奶奶道:“不是這樣說,房子雖值幾個錢,從來說得好,裁衣不值料子價。況且二哥哥又不是賣的,將來原可贖還。妹子的意思,到是輕點好。”岑其身道:“那末,又何必要我寫歸並據呢?”蕭姑奶奶道:“那是他孤兒寡婦的算計,二哥將來贖屋,難道大嫂子還霸住不許贖麼?”岑其身一心想要錢用,也沒得法,祇得答應了照辦。又道:“我不懂,我走的時候,箱子裏大衣袋也還有十幾件。就算是裝殮了幾件,還有好些,如今一件沒有,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蕭姑奶奶道:“都裝殮了,那裏還有多餘?”岑其身道:“我不信,這口棺材裏會裝得許多?”蕭姑奶奶道:“看著不大,裝起來纔曉得,妹子是親眼看著辦的,那裏會錯?”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祇得揀了一張紙寫了一張歸並據,放在桌上,又道:“前幾天,萬家人白說了多少閑話,不知道什麼意思?”蕭姑奶奶道:“我卻有點曉得,萬家常常有人到我家裏,說二哥哥心太狠,祇打算閣在家裏,怕抬出去化錢。我聽了心上很不願意,我還著實搶白了他一頓。總之,我們辦我們的事,別的不說,出殯這一天,一班僧、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鄰親戚來的人,飯是要吃的。墳上開壙破土的這些事,也很不少。我們的賬房胡子虛是個老手,叫他來幫忙,決不得錯,斷不要你多化一個錢。如今,我先把你的錢據兩交了再說。”便拿了歸並據,徑到牛氏房裏。
不到一會,果然由胡子虛送了一張二百吊錢的票子過來。岑其身便同他商議出殯的事,胡子虛道:“二先生不要問,一切由我包辦,斷斷不會有一點失錯。”岑其身道:“大約要幾個錢呢?”胡子虛道:“我已經開了一篇帳,照帳是萬萬不能少的了。”說著,便解開手巾包,取出一張白紙寫的帳目遞過來。岑其身接到手裏,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覺得大半都可不必,諸如請陰陽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這些事。後來看到結總一筆,總結是實信錢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撲嗤”笑道:“好,好,我總算還剩百十個錢。”嘴裏雖說,心裏卻舍不得,就與胡子虛較量起來。
胡子虛也不多說,趕緊站起,請了姑奶奶過來。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帳道:“這就很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個人,照這個價錢其辦不下來呢!”岑其身道:“我是還要大大刪減點好。”姑奶奶道:“算了罷,二哥哥!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兩個罷,何必這樣較量?此後不論二哥哥發了幾十萬的家私,還與二嫂子什麼相幹?”岑其身祇是不肯,總要刪減。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幾個錢娶新嫂子哩。無論這個錢本是借了辦喪事用的,亦斷斷不能去辦別事。就是二哥哥要娶新嫂子,也應該另外打算,不應該在死嫂子麵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況且也要圖個吉利,不嫌這錢來的背晦麼?”
岑其身道:“不是這話,死的死了,活的也要過。難道出了殯,我父子幾個就可以不吃飯麼?”蕭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果太不象樣,不但是對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鬥著膽替做了主罷。”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祇是歎氣。胡子虛答應一聲,一徑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開些,你看那些做大事業的,那一個不是在虧空裏鑽出來的?這又什麼要緊。”姑奶奶說畢,也就到牛氏房裏去坐。這邊辦事,胡子虛果然按著單子去辦。出殯已過,岑其身是一貧如洗,沒得一點法子。忽然接得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