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園拿起鏡子一照,居然變了光下巴的少年郎君,不覺心中又喜又惱。打好了辮子,便出了剃頭店,走到騾馬市大街廣升客店裏,揀了一個房,叫廣升的茶房拿了片子,到那邊客店裏取了行李來。開了箱子,取出銀子,現成置辦被褥。料理妥當,然後出門去拜兩個同鄉。因為,京師密邇天津,不敢過於耽擱,匆匆捐過了道班,辦了引見,仍舊歸到山東,從旱路上趕回濟南。不料在半路上得了個病,病了四五個月。待他病好趕到濟南時,那位撫院陳惠裳已經交卸,新撫龍中丞已經到任多時了。魯薇園和龍中丞是同鄉世好,薇園上轅銷假,並稟知捐過道班。龍中丞一見,便不勝之喜道:“你來得好,我正在這裏惦記你,有多少事情要找你幫忙呢!”薇園謝過了出來,不免各處去拜客。各人見他沒了胡子,都很以為奇,那相好知交未免動問,薇園道:“在上海遇了個相士,說我胡子留的太早了,與官運有礙的,所以我把他剃了。”這麼一句話,把眾人朦混過了。過了幾天,龍中丞下個劄子,委了他銅元局總辦。
有的見他得了銅元局差使,還說那相士靈呢。
且說薇園得了銅元局差使之後,便到局中細細考查,如何作弊,如何朦混,每年可得若幹好處,不覺大喜。因念龍中丞生平喜歡古董,並且歡喜得與眾不同;人家歡喜的無非是鍾鼎、磚瓦、碑帖、字畫之類,他卻必要有點靈異的才歡喜。他藏的一個小小花瓶,是在貴州撫台任上時用整萬銀子買來的。那花瓶又沒有年號,顏色也不甚好,隻有一樣好處,無論梅、杏、桃、李等花,插在瓶裏,開過花之後,還要結果生根,所以他就化整萬銀子買了。還有一座古玉屏風,天晴是幹的,下雨時便滋潤起來,他也視同拱璧,還說外國人的晴雨表不及它呢。
薇園知道他這脾氣,思量要搜羅一兩件異樣古董去孝敬他。這個意思一起,“便未免對人說要買古董。這句說話一出去,那班古董客便絡繹不絕的懷寶登門;爭奈所有的夏鼎、商彝,都不過古色斕斑,別無奇異之處。
銅元局中有一個司事,姓柏,號養芝,為人極其聰明,又且見多識廣,古玩字畫一門,幾乎是他的專門學,凡看見一樣古器,必能指出它的來曆。因為生得聰明,又兼事事留心,所以經他見過的東西,”他就沒有不懂的,就是銅元局的機器,他也天天去考究,到底被他考出那轉動的道理,就自己造起一副小機器來。諸如此類之事,不勝枚舉。因此人家又送他一個渾名,叫他做“通天曉”。薇園要買古玩,也叫他來參看討論。
一天,有個古董客送來一麵古鏡,鏡後麵古色斑剝,銘了“貴壽無極”四個篆字,鏡麵卻磨得極光,要討三千兩價錢。薇園叫請了養芝來看過,養芝也看不出個道理來。那古董客才說道:“這麵鏡子與別的古鏡不同,隻要在太陽底下一照便知。”說罷,拿了鏡子,把鏡麵對著太陽,鏡麵自然有個返影照在牆上,那返影當中,說也奇怪,隱隱的也現出鏡背的“貴壽無極”四個字來。薇園大喜,養芝心中暗暗稱奇。接過鏡子,再四把玩,再四尋思。那邊薇園已經還了一千兩的價了,古董客不肯,磋磨了半天,說道:“這鏡子且留在這裏,魯大人隻管商量兩天,我再來取信也不要緊。一千兩相去太遠埃”養芝正在懷疑這麵鏡於的道理,巴不得他留下考究考究,便慫恿著留下,又把玩了半天,忽然心中有所覺悟,便對薇園道:“司事家裏本有一部《古鏡圖考》,可惜不曾帶在身邊。
此刻細想起來,好像圖考內說的,這種鏡於是秦製。並且司事的親戚家裏藏了有兩麵。同這個是一樣的,久已要讓給別人,隻可惜他此刻在福建。大人如果肯出一千兩一麵,有二千兩交易,司事寫了信去,叫他專人送來,隻怕也辦得到的。”薇園道:“可惜路遠一點。”養芝道:“大人先把他這個留祝等司事打個電報去叫他把鏡子帶來,大人看得對的,便買了他,不對的,就買這個也不妨事。”薇園道:“這也好。令親那個,如果看了不對,我多少送點盤費他回去便了。”養芝大喜,連忙推說去翻電報,一口氣跑回家裏,把第二個兒子叫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