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幫助讀者理解這個語言迷津的最好例子是兩人之間的存在愛關係。當然,任何其他高峰體驗也都可以作為範例。顯然,在這種理想交往(我稱之為存在範疇的水平上,自由、獨立、掌握、不幹預、信任、依靠、現實、別人、分離等詞,全都是在非常複雜、非常豐富的意義上使用的,在日常生活的缺乏、需要、要求、自我保存,以及兩歧式、兩極性、分裂的缺失範疇中)中,這些意義是沒有的。

從理論上而言,強調不力求式無需要方麵,並且把它作為我們正在研究的同一性的中心點。處於高峰體驗中的人通過某些途徑變得無動機或無驅力了,特別是從缺失性需要的角度來看,更是如此。在論述這個高峰體驗時,把最高、最可信賴的同一性描述為不力求的、無需要的、非希望的,即描述為超越了日常的需要和驅力的,也有類似的意思。他隻是存在著。快樂已經達到,而這對於追求快樂來說,則意味著達到了暫時的目的。

己對自我實現的人做過類似的描述。現在,事事都是自願地、傾瀉式地、沒有意誌地、不費力地、無目的地到來的。此時,他的行動不是為了體內平衡或降低需要,不是為了避免痛苦、不愉快或死亡,不是為將來進一步的目的,不是為了自身之外的任何其他目的,即他的行動是絕對的,而且沒有匱乏動機。此時,他的行為和體驗成了本質的東西,是自我證實的,是目的行為和目的體驗,而不是手段行為和手段體驗。

因為他們覺得沒有需要和要求,沒有缺失,不缺乏什麼東西,他們在各個方麵都是滿足的,所以我把這個水平上的人叫做超絕的人。他們這種“崇高的”、“極佳的”、超凡的特點,特別是他們的這種行動,已被推斷出是以無所求為基礎的。我覺得,這些推論在理解人的這種活動上(他們當時的行動是無所求的)是很有啟發作用的。例如,我覺得它對於理解超凡的幽默和娛樂理論、厭煩理論、創造性理論等,都是很有啟發的。人的胚胎也是沒有要求的這種事實,是高級涅和低級涅易於混淆的根源。

在高峰體驗的時刻,他們通常傾向於成為詩一般的、神秘的和狂喜的表達和交流,似乎這是表現存在狀態的一種自然而然的語言。我隻是在我的研究對象和我自己身上察覺到這種語言,因此,對於這一點談不了多少。同一性的言外之意是,真正的人正因為他是真正的人而可以變得更像詩人、藝術家、音樂家和先知。

一切高峰體驗都可以有效地理解為利維的完滿動作,或格式塔心理學的閉合,或者賴希的完全興奮型,或者完全的釋放、發泄、極點、高潮、盡善盡美、傾盡、完成等等。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未完成課題的持續活動、部分表露的心情、內部不完全通暢的運動、沒有痛哭出來的悲哀、限食者的半饑餓狀態、永遠達不到完全整潔的廚房、有保留的性交、必須不表現出來的憤怒、得不到練習的運動員、牆上不可能改正的扭曲圖畫、不得不吞咽的愚蠢、不稱職、不公平等等。從這些例子中,任何讀者都應該能從現象的邏輯中理解到完滿是多麼重要,以及為什麼這個觀點有助於增進對於非力求、整合、放鬆等等的理解。完滿被看作完善、公正、美,被看作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在某種程度上而言,自從外部世界和內部世界有了同型性和辯證關係(互為“因果”)的時候起,我們就接觸到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世界怎樣彼此創造這個問題了。

同一性會受到怎樣的影響呢?在某種意義上說,真正的人本身很可能就是完善的和最終的;肯定他不時地體驗到了立體的定局、完滿和完美。最後,卻產生兩種不同的結果:達到頂峰的人能夠達到完全的同一性;而沒有達到頂峰的人必然總是保留有不完全的、缺失的、力求的某種東西,他生活在手段之中,而不是目的之中。如果這個相關被證明不是完全相關,那麼,我至少可以肯定,真實性和高峰體驗之間是正相關。

當我們考慮肉體的和精神的緊張以及持續不絕的不完全性時,它們不但同安詳、平和、心理健康不相容,而且它們也可能同肉體健康不相容,這看起來是合乎道理的。而且,我們也有了理解這個迷惑人的發現的線索,即許多人報告,他們的高峰體驗似乎莫名其妙地近似(美妙的)死亡,似乎在最強烈的生活之中也具有與其矛盾的渴望或意願。也許,任何盡善盡美的完成或終結,在隱喻、神話或古語上就是死亡。

我極強烈地感覺到,某種愛開玩笑的心境是存在價值之一。一個最重要的理由是,它是高峰體驗時相當經常的報告,而且,研究者也可以從報告者的外部行為觀察到這一點。

描述這種存在性愛開玩笑是很不容易的,因為英語在這方麵非常貧乏。一般地說,英語不能描繪“較高級的”主觀體驗。它具有廣闊無垠的或超凡的好脾氣的特質,當然是超越了任何敵意的性質。同樣,它可以容易地被稱之為幸福的快樂,興趣盎然或興高采烈。它具有由於豐富或過剩而溢出的性質(不是缺失性動機的)。在這種意義上說,存在主義對於人的渺小(軟弱)和偉大(強有力)都感興趣或者高興,而超越了統治和從屬的兩極性。它有某種凱旋性喜悅的性質,有時它可能也有寬慰的性質,它既是成熟的又是幼稚的。

在馬庫斯和布朗所描繪的意義上說,它是最終的、尤賽琴的、優美精神的、超然的,它也可以稱之為是尼采哲學的。

作為規定的要素,它內在地包含有從容、不費力、優美、好運氣、擺脫抑製的寬慰、約束與懷疑,和存在認知在一起的樂趣,它超越了自我中心和手段中心,它超越了時間、空間、曆史和地域的觀念。

在談論它時,所用的方法和談論美、愛、創造性智力一樣,使用整體性法則。這是在這種意義上說的,它是二歧式的解決者,解決了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它是人的處境的一種良好解決途徑,它教給我們一種解決問題的好方法,這就是對問題本身感興趣。它能夠使我們既生活在缺失王國裏,又生活在存在王國裏,既是唐吉訶德,又是桑喬·潘薩,像塞萬提斯那樣。

人們在高峰體驗的時刻,以及在這之後,特別地覺得幸運、僥幸、恩遇。一個並非罕見的反應是:“這不是我應該得到的。”高峰體驗不是由設計安排帶來的,它們是偶然發生的。我“被”快樂驚呆了,而最為直覺的是驚愕、出乎意料、愜意的“認知震動”。

感恩感是一個普遍而獨特的結果。信教的人是對他信仰的神感恩,其他人是對命運、對大自然、對人、對曆史、對父母、對宇宙、對可能有助於造成這個奇跡的任何東西感恩。感恩可能轉化為禮拜,表示感謝、崇拜,給予讚揚、供奉,以及其他某些很容易成為宗教格局的反應。顯然,任何宗教心理學,無論是超自然的還是自然的,都必定考慮這些事件,此外,也必定重視宗教自然主義起源論。

這種感恩感非常普遍地表現為或者引導到對每一個人或每一件事的包容一切的愛,覺得世界是美好的。這種感恩感或者是為世界做某種好事的衝動,經常引起一種報答的渴望,甚至會引起一種責任感。

對於我們所描述的自我實現的人或真正的人的謙卑和驕傲,完全可能有理論上的連結。

無論是敬畏的人,還是感激的人,幸運的人對他的好運氣都很難充分信任。他必然向他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我配得到這種幸運嗎?”這些人通過把驕傲和謙卑溶合為一個複合的、超級的統一體,即通過成為在一定意義上的自豪和恭順來解決它們之間的二歧式。驕傲並不是傲慢或偏執狂,而是帶有驕傲色彩的謙卑。若不二歧化它們,它們決不會病態化。存在性感恩能夠使我們把英雄和謙卑整合到一個外殼之內。

強調一個我已經論述過的主要矛盾,即使我們並不理解這個矛盾,但我們必須處理它。

同一性、自我實現、自主、個別化、霍尼的真正自我、真實性的目標,看來既是一個終極目標,又是一個過渡性目標——過渡的儀式、通向超同一性道路上的一步。這似乎就是說,它的功能就是消滅它自身。從其他方麵來說,如果我們的目標是東方式的——超越自我和消除自我、忘掉自我意識和自我觀察,同世界溶合並與它同化,那麼,多數人達到這個目標的最好途徑,就是經由完成同一性,經由完成一個堅強的真正的自我,以及經由基本需要的滿足,而不是通過禁欲主義。

在高峰體驗時刻,我的年輕的研究對象傾向於報告的兩種肉體反應:一是激動和高度緊張、覺得發狂,喜歡奔上奔下,喜歡高聲呼喊;另一個反應是放鬆、平和、從容、寧靜感。

例如,美妙的性體驗、美感體驗,創造狂熱之後,兩種反應都是可能有的;或者是繼續高度的激動,不能入睡,不想去睡,甚至沒有食欲、便秘等等;或者完全的放鬆,遲鈍,深深的睡眠,等等。也許這一點與這個理論有某些聯係,但我卻不清楚其中的意思。

別貼“類”標簽

在弗洛伊德的概念體係中,抗拒與壓抑的保持有關。但是,沙赫特已經證明,在產生有意識概念方麵的困難中,除了壓抑這種根源之外,還可能有其他的根源。孩子可能有過的一些感知,可以說在成長過程中就已經“忘掉了”。我也試圖在軟弱者抗拒無意識和潛意識的原初過程認知和堅強者抗拒被禁止的衝動、驅力與希望之間進行區分。這些發展以及其他的發展都表明,擴展“抗拒”概念的意義是合乎需要的,抗拒近似達到頓悟的困難,不管這些困難的起因如何。

這裏想要說明的是,在治療的情境中,“抗拒”的另一個根源可能是患者對於被類化或臨時歸類有一種健康的厭惡,即厭惡他的個別性、他的獨特性、他與一切其他人的差異、他的特殊同一性等等遭到剝奪。

我以前把類化描述為認知的廉價形式,實際上是兩種非認知的形式,一種迅速地、容易地編目,它的作用是使應有的努力成為不必要的,這種努力是更審慎的、對個體特征的認識和思考所要求的。把一個人安置到一個體係中去,比按著他的實際情況了解他所需要付出的精力要少,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下所覺察的一切是一個人的抽象屬性,這些特性表明他所從屬的種類,如嬰兒、侍者、瑞典人、精神分裂症患者、婦女、將軍、護士,等等。類化時強調的是這個人從屬的種類,對這個種類來說,他隻是一個樣品,而不是一個人,是類似性而不是差異性。

但應注意到有關類化的一個重要事實,即一般來說對人的類化是冒犯性的,因為類化否定他的個體性,或沒有注意他的個人性質,他的分化的、獨一無二的同一性。正如詹姆斯1902年所發表的著名表述:智力在一個對象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和某個其他東西歸入一類。但是,任何對象對於我們有無限重要性的、並且也能喚醒我們專注的東西,似乎是它應當是自成一類的和獨特的。很可能,一隻蟹如果能夠聽到我們毫不費力地、也不道歉地把它歸入甲殼綱,而且就這樣處理了它,那麼,它也許會充滿人身攻擊感,它會說:我不是這種東西,我是我自己,我僅僅是我自己。

一個說明對人進行類化能引起怨恨的例子,可以從墨西哥和美國研究男性、女性概念的著作中援引出來。美國大多數婦女,在第一次到達墨西哥之後,都覺得這裏是令人很愉快的,她受到像對男人那樣高的尊重,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引起一陣口哨聲、呼嘯聲,並受到各個年齡的男人們的熱切追求,認為她是美麗的和寶貴的。這對於許多經常有心理矛盾的美國的婦女來說,可能是非常滿意的和治療性的體驗,因為這使她們覺得做女人真好,更準備享受女性,反過來這又使她們顯得更加女子氣。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們(至少是她們之中的一些人)發現,這絕不像她們想象的那樣完美。她們覺察到,對墨西哥的男人來說,任何婦女——老年婦女和青年婦女,漂亮的和不漂亮的,聰明的和不聰明的——都是寶貴的,彼此之間的區別待遇很小。而且,她們發現,與美國男子明顯不同的是,墨西哥的男子能平靜地對待拒絕,簡直太平靜了。看來,他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而且會迅速地轉向另一個婦女。這種情況意味著對於單獨的一個婦女個體,對他不是特別寶貴的;而且也意味著,他的一切努力是指向婦女的,而不是單獨地指向她的。這就包含這種含義:一個婦女與另一婦女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並且她是可以由其他婦女代替的。她發現,她不是寶貴的,寶貴的是婦女這個類。最後,她感覺被侮辱了,而不是被奉承了。因為她要求的是作為一個人,作為她自己,而不是作為她的類別,而成為可寶貴的。當然,女性是比個人性占優勢的,它要求優先的滿足,然而它的滿足就使得個人性的要求在動機係統中占據了突出的地位。持久熱烈的愛情、一生一婚製和婦女的自我實現,全都能夠由尊重特定的人造成,決不會因尊重“婦女”這個類而造成。

不滿意被類化還有一個極普通的事例。如果對青少年說“唉呀!這隻是你經曆的一個階段,你最終會長大”,就會普遍引起他們的憤怒。對這個孩子是悲劇性的、真實的、不平凡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一笑置之,哪怕這是對其他千百萬人是已經發生過的和將要發生的事情。

一個最終的解釋是:一個精神病學家結束與求診者第一次短暫而匆忙的交談中說“你的麻煩,粗略地說,就是你的年齡所特有的”,這個潛在的患者變得非常憤怒,他後來報告說,覺得被丟棄了和被侮辱了。他覺得仿佛他被當作一個孩子了:“我不是一個樣品,我是我,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這種考慮也有助於把我們的抗拒概念擴展到經典的心理分析中。因為抗拒通常隻看作是精神病患者的防禦,是抵製那些很可能聽到或感知到的令人不快的真實情況。因為它通常被看成是某種不合乎需要的東西,某種需要克服和分析掉的東西。但是,正如上述例子已經表明的那樣,被看成疾病的東西有時可能是健康的,或者至少不是疾病的。治療者在他的病人身上感到的困難,即他們拒絕承認某種解釋,他們的憤怒和回擊,他們的執拗等等,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一切幾乎必定是由拒絕被類化引起的。因此,這樣的抗拒可以看成是維護個人的獨特性、同一性和個性,是反對攻擊和蔑視。這種反應不僅維護了個人的尊嚴,而且也幫助他抵禦了不好的常在診斷,即把個人的病情歸入一定的類型。但是,經驗告訴我們,診斷與其說是一種治療的必要程序,不如說是一種法律上和管理上的必要程序。甚至在精神病醫院裏,這一點也變得日益清楚了,沒有什麼人是教科書上的那種病人,診斷說明更長、更豐富、更複雜了,簡單貼標簽已經很少生效。

現在已經清楚認識到,必須把患者看作一個獨特的人,而不是作為某一類別的一分子,也就是說,如果主要目的是心理治療的話,就必須這樣做。理解一個人和給一個人歸類或類化並不是一回事,而理解一個人則是治療的絕對必要的條件。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