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成在父親繼合辦的私塾學堂裏讀書,每日跟著別的學生們一起念,也念得朗朗有聲,卻心不在焉。無論讀與寫都使他厭惡,隻有每天放學後走進山裏,聞到花草香氣時他才覺得是活著。他從山裏采回各種花草,擺在房中,按“藍果”、“黑韭”、“紅棠”、“薰草”等分類。有的名字是島上人叫的,有的名字是他自己給起的。他把花草煮了,攪和攪和搭配起來拿給雞狗吃。雞吃了“蔥葵”蹦上樹;狗吃了“菜草”跑如飛。動物吃了草藥要是不死,他就試吃。鬧好了飄飄欲仙,鬧不好臉如土灰。有天他配出來“黑草汁”,拿給同學們喝
,同學們喝完在繼合講課時都笑個沒完,繼合為此狠揍了他一頓。可過了兩天,繼合犯痔瘡,疼得坐立不是,繼成熬了“綠果湯”給他喝,他喝下去,第二天痔瘡全消了。繼合對兒子哭笑不得,從此,繼成愈發來了勁兒,拿“無條”替鄰人殺鼠;配“黑韭”給人治心痛;用“紅丹”治不育症。除了花草,繼成對什麼都不關心,到十六歲時,繼合問他要做什麼,他說:“開小鋪兒。”繼合隻好說話算話,把教書積攢下來的錢全部拿出,又墊上些祖上積蓄,給兒子買下城裏的一間小鋪。
繼成的小鋪兒什麼都賣,高低檔貨皆有。他把島上的土貨運到陸地去,再把陸地上的貨運到島上來。不多久,就給他爹賺回第一筆錢來。繼合很奇怪,自己這個見過豬龜的神人加上老婆那頭母豹,還有一堆詩書學問,怎麼就養出這麼一個商人來。繼合還不知道,除了那些誘人的日用品外,繼成還私下賣他自己配製的草藥。草藥是分別裝在不同的小罐子裏,上麵貼著標簽兒,注著名稱、用途、產地及用量。這些草藥不僅在大島上特受歡迎,還銷到了內地。但這買賣是不公開的,繼成自知不是合法藥師,就隻和知己作這買賣。繼成跟朋友說,他一輩子吞下去的草藥比他看的書多,草藥早使他脫胎換骨了千百次,他可能早就不是他了。
在繼成的小鋪門外,常坐著一個算命的瞎子。來買東西的人都得經過瞎子的算命攤兒,又都忍不住得算一卦。所以有多少買東西的就有多少要算命的。瞎子跟著繼成的買賣找到買賣。這天繼成傍晚關店,聽見瞎子叫他,他走過去,瞎子拉著他的手非要給他白算一卦。繼成讓瞎子算,瞎子說:“可不得了,我見到神子神孫就要投胎轉世到繼家了,快叫我見你父親,我要當麵和他說!”
繼成隻好騎上馬帶著瞎子去見繼合。瞎子跟繼合說,繼成該娶的媳婦是住在城裏興家巷,是王家獨女。這王家雖也是當年從京城逃難來的漢文人後裔,但為人向來謙和,安守本分,從不囂張。如今生下的這個獨女相貌醜陋,家裏人都說是隔代遺傳,因為王家族中早年不知哪代先人娶過某朝某皇遠親,沒沾上什麼光,卻如今在這女孩兒身上落了個返祖男相。女孩兒的詩畫常傳出去被文人弟子仰慕,但隻要見到她本人,男子都忍不住要後退五步。繼合忙問瞎子她到底長什麼樣兒,瞎子說:“鷹鼻鷲眼,禿眉尖臉,唇厚牙尖,脖粗肩寬,頭發幹黃,身材五短,琴棋書畫慧根深,長相卻似殺人犯。”繼合馬上說:“我繼家倒不缺美人兒,也不缺仙氣,可就缺這慧根。”馬上謝過瞎子,又備了禮請媒人去王家為兒子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