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姑娘的魂兒到孤河裏去找京之的魂兒告別,也問京之的魂兒要不要跟她同去。京之的魂兒眼睛紅著說她哪兒都不能去,得在這兒等書主死了再去拉上他一塊兒投胎。莫姑娘的魂兒說你得等多少年呀?他一時半會兒且死不了呢。一說這個,京之的魂兒就哭上了,哇哇大哭,止不住。莫姑娘一看就知道她是這麼哭著在孤河上渡過這些年的,誰都不見,也不上天也不入地也不投胎就這麼在孤河上漂著等書主死,或希望有天書主能想起她來她好去他夢裏合歡。
京之的魂兒顯然是說起過去的事就不管別人聽不聽,邊哭邊說,語無倫次,照莫姑娘的魂兒判斷她完全沒有懂得新時代的希望了,也完全沒有再投個好胎的希望了。莫姑娘的魂兒不懂得這麼高不可攀的京之姑娘死後竟變得這麼不明智,憂鬱、憤憤不平、傷感、絕望。京之的魂兒曾完全拒絕進時代學習班,她每天在孤河上漂著講自己的故事,不管有沒有人聽,還是說個沒完,很可憐。
她見到莫姑娘的魂兒更停不住了:“莫姐姐,你別擔心,你是好福氣,在世上也沒什麼牽連,你的寧子是一直跟著我長大的,我的書開死後,寧子和紅女像一對雙胞胎似的形影不離的,她現在什麼都不缺,書主又收養了她,將來嫁給個好人家,她可以說她是我們繼家的人麼。”莫姑娘的魂兒心說,這是我最擔心的,她畢竟不是繼家人,要是學會了打人家的招牌混日子將來肯定有心髒病。
“你就放心吧,我的紅女也會一生保護你的寧子,紅女對人對社會都有責任感呢。她到底是我們的女兒,知道不負我們的心。可是我連她都不如,我怎麼能把感情從偉大的書開身上移開呢?”京之的魂兒哭得鼻涕眼淚的。
莫姑娘的魂兒想,看來寧子的一生也隻有當大家族的影子了,誰都愛保護她,也算她有命,從世俗上說來總比一輩子種地強。不過是我這個當媽的有個窮脾氣,就怕女兒被這種寄養的日子給搞的貪心虛榮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京之的魂兒過來摟住莫姑娘的魂兒哭呀哭呀,河水和眼淚把莫姑娘的魂兒都打濕了。莫姑娘的魂兒才發現原來她這個什麼都不值的女人卻是這個大英雄夫人兼統一義士的惟一知己。這種事她要是活著就不敢相信,可人死了沒級別了,就看出真情來了。
“莫姐姐你得聽我說,聽我說,也許你聽了好幾百次了,可今後你要走了,就再聽我說一遍,好嗎?書開的屍體抬回大島時我看見了,書開身子後麵有槍眼,是人從後麵開槍打死的。我看見後,嚇得不敢說,因為上頭說他是被前線的敵人打死的,報紙上都說他是前胸口上中彈。書開的死鬧得大島人更恨張更的軍隊,覺得張更心狠,一心要除了繼家人。我倒不想為張更、為使命堂辯護,可子彈真不是張更那邊打出來的。當然也可以說是使命堂派了特務來暗殺,背後開槍,要是如此,怎麼沒人事後調查特務承認書開是暗殺的呢?可見不是特務。是誰?在葬禮上我看著書開的屍體這麼不明不白的下葬了,棺材上蓋著統一堂旗,心裏一陣陣絞著疼。天上下了雨,我覺得書開的魂兒一直在天上看著我,還聽見書開說:‘我們堂內的事情該保密的要保密。’我小聲對書開的魂兒說:‘可是你這麼死太冤了,你叔叔就夠冤的,又搭上你,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回做的更狠,弄死你還給你開大追悼會。’書開說:‘無論怎麼樣,你不能背叛堂。如果你做了任何對不起堂的事我就跟你離婚。’我真以為自己是瘋了,不能相信書開人都死了還會拿離婚嚇唬我。我四周看看,又搖著頭想清醒過來,結果又聽見書開說:‘我死後你要好好照顧孩子們,有什麼事找我弟弟書主,他會對你好,我不會再回大島了,我得去天上找我叔叔繼天去,我們是拴在一種命運一種信仰上了,我生死都會跟著他。’隨後,我覺著一陣風吹過,看見一道光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