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穀雨,寧襄侯府。
雨落春山,繁花沉墜,一汪碧水潺潺映著夕陽暖光,泛著淡淡的金黃。玉欄紗櫥亭亭立於水中。有佳人憑欄執傘遠眺,煙水空濛,錦堂風月,此情此境入詩如畫。
女子的臉龐有些微微的蒼白,夕陽在她珠玉般的麵龐上鍍上了一層輝光,晶瑩的如同溫潤的白玉杯。眼波盈盈流轉,如泉水上跳脫的珠光,卻帶著幾許憔悴。纖指如玉,擒著一柄紫竹骨的長柄皺雲傘,透明般的素袖輕垂。腰間環佩琮琮,纖腰不堪盈握,清風簌簌,仿佛可隨風化去。
紗簾隨著風輕輕揚起,紙傘輕抬,露出了微微泛白的唇,淡唇輕啟,化成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忽然覺得肩上一沉,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站在她的身後,輕輕為她披上大氅,“薛姑娘,回屋吧,傷還未愈,又吹了風,仔細著了涼。”
薛藍田對著她淡淡一笑,卻是極聽話地收起紙傘,隨她回到了屋中。自從那日昏迷之時被賀蘭殊才帶到了這寧襄侯府,已過了半月餘。其實與在乾龍堡的日子無異,隻不過換了個更為寬敞的牢籠。
她不知道賀蘭殊才怎麼會知道她在乾龍堡,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她帶到侯府中。她與他貌似一共隻見過兩次麵,而第二次他便想她嫁給他,想起來都覺得荒謬。她才不會相信自己的魅力真的會這樣的驚人,是個男人出場就想去娶她。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再也不會輕易相信別人了。
薛藍田坐在屋子裏淡淡望著遠處的青山出神。眼中已然失去了原有的明朗天真,變得有些淡淡的疏離冷寂。如此被掙來搶去,殺來殺去的,原本活潑直爽的性情,也已經被折騰的淡漠寡言了,活脫脫的變成了一個標準的淑女。估計已故的顧靈素看到如此溫順的她,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為薛藍田披大氅的小姑娘此時端了個托盤進來,上麵用蓮花盅,青瓷碟裝了各色的湯食糕點,放到了茶桌上。“姑娘,站了一下午,吃些東西吧。這杏酪棗糕,錦帶羹,都是當令的小食,近日裏看姑娘胃口不是很好特地吩咐廚房做來。”
薛藍田笑著點點頭,拿起舀了一口羹。果然清香可口,不禁又多舀了幾匙。
小姑娘笑眯眯道,“這錦帶羹是由寧襄特有的錦帶花初生的嫩葉做的,柔脆可口,別有一番滋味呢。我再給姑娘盛一碗。”
這個女孩子像極了自幼照顧她的妢兒,對待她也是無微不至。薛藍田一陣恍惚,恍然間似是又回到了衣食無憂,肆意妄為的那些日子。可是那樣的日子,真的還會有麼。如果不是任性地離家出走,如今又是作何光景?自己不願意甘於平凡,不願意與命運妥協,如今日子過得動魄心驚,最懷念的卻是那最無憂的歲月。不,還有,那一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若是她不離開家,也不會遇到他,也不會有後來的諸多劫難。那麼遇到他究竟是劫是緣?
薛藍田放下羹匙,女孩乖巧地遞上了清茶和帕子。“若兒,為我磨墨吧。”近幾日,每當這個時候,薛藍田都會在桌案前習一會兒字。一為靜心,一為打發這無聊的時光。賀蘭殊才在晚上的時候偶爾會來看看她。她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也不多問,問了他也不會告訴她。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不知不覺竟寫下了蘇軾的這首詞。
人間有味是清歡。薛藍田停筆,看著信箋上的詩句喟然一歎。歲月易逝,煙花易冷,朝露曇花,咫尺天涯。舒少白,為何到如今還會想起他。她與他之間的道路太過曲折複雜。現在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平凡安穩,一世逍遙。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她貪戀的太多,所以,失去的也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