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凡也在隔室寫了封信出來,連銀交過,道:“這是我與至友周鐵瓢的信。他出家己近百年,雖還不能與前說三派劍仙相比,也可以算得玄門中清修有道之士。我昔年承他忘年論文,幫過我師徒不少的忙;近聞他為惡人暗算,在武當山南麓鐵樹中養傷。他前本武當門下,隻為少年時誤犯清規,在外傷人,才被逐出。雖經他悔過誠求,終未得重入師門。他久住武當山,固由於依戀師門,不舍他去;一半也為樹敵太眾,可以托點庇陰之故。三年前曾托我留心,不曾懈怠;近日方始有點端倪,仍拿不準是否如願。此信頗關重要,敬以奉托。我知你是正人君子,務求順路給他帶去,感謝不盡。”
孫同康因對方一見如故,相待至厚;再聽口氣,此一僧一道,不說本領,單年紀便有這大,決非常人。平日遇上,結交還來不及,順便的事自然一口應諾。行前又付香資十兩,滌凡卻照收下,不再推托,也未再提峨帽帶銀之事。可見先前純是設詞,專為自己著想,好生感謝,隨又想走。滌凡笑道:“以我觀察,二位老仙對你已有安排,本無須如此心急上路;不過,少年人誌誠,總是好的。貧僧也不再挽留,你自請吧。”
孫同康告辭起身,急於見師,所走又是驛路官道,一個人在路上急馳飛奔,覺著不象樣子。事有湊巧,剛到登封,便遇見一批由陝西轉來的馬販;內有一馬性子奇烈,用套索絆倒地上,正在毒打。那馬痛得亂掙亂挺,馬目怒瞪,直閃凶光;長路磨折,駿骨峻嶒,四蹄已被綁緊,勒得皮綻見骨;橫身一迸,仍是老高,看去力大異常。另有兩馬販,手持刀槍,在側怒罵,準備一掙脫,便即下手殺死。
孫同康過去一問,才知是匹野馬,先被混入馬群,在路上走了兩日,俱無什異樣;馬販張虎娃,看出是匹好馬,覺得便宜,想訓練好了,賣筆善價。這日抽空,給他上了韁勒(作者按:西北、東北馬販,均擅騎術。其最精者,一二百匹的馬群,長途千裏,山行野宿,隨地放青,僅由一二人率領,除自騎之馬外均不加羈勒),打算先壓一程,試試口勁。那知馬性奇烈,上銜勒時,當人給他吃的,又是驟出不意;等人上馬背,立即連縱帶跳,一躍便是十餘丈高遠,勁道之強,從來未見。張虎娃等幸是極有經曆的行家,用盡方法氣力,終製不住。知道不妙,隻得乘隙滑上馬來,人固幾乎送命,馬也勒得嚼口鮮血直流!
由此這馬便改了脾氣,始而馬販一近身前,連踢帶咬;未兩日,連所帶馬群也被踢壞了兩三匹。偏又戀群機警,一想收拾它,便被逃脫;一會又被混入群去,常被鬧得河翻水轉,無計可施。馬販恨極,立意除它。到了登封市集上,先以美食為餌,設計用套索擒住,就地上拖往曠場,意欲打死泄忿。知馬厲害,路上吃過兩次虧,除周身綁緊外,並令兩人持刀戒備,脫綁便殺。
尤其可怪的是,那馬本來一聲不哼,自孫同康一來,便相望長嘶起來,聲甚悲壯。
孫同康知馬有靈性,長路關山,前半途程原用得著;可惜如此猛烈,平日雖精騎術,未必便能駕馭。隻是心中不忍,便止住責打,問價想買。
馬販也是久跑江湖,見來人氣度高華,神采照人,料非尋常商客。陪笑答道:“我並非不肯賣,隻為此馬太烈,無人能騎。我們在路上用盡心力,已然收拾過他好幾次,都吃掙脫逃走。先隻戀群,近日苦苦相隨,竟因打過幾次,想尋我們報仇。客人如不能帶走,早晚是害;並有兩馬為它踢斷腿骨,賠錢不少。今日好容易擒到,決計殺它出氣。”
孫同康不等說完,插口攔道:“人何必與畜牲計較。我多與你點馬價,不比殺死平白虧本好麼?”
虎娃陝西人,性情爽直,笑道:“尊客一定要買,不敢不依,馬價也隨意。但話須當眾言明,如騎它不住,或帶不走,與我們無關。再如因此傷了我們,那是我們自不小心;如傷別人卻是尊客料理。”
孫同康聽了,因不知行情,再三問價,虎娃說:“尊客人好,我本平白得來;雖然傷我兩馬,那是時連,不能賴人。你給幾兩工夫錢吧!”
孫同康見馬先在悲鳴怒嘯,一聽對方有了賣意,立刻馴善起來,盡管皮開肉綻,並無負痛委頓之狀。越看越愛,仍強給了二十兩銀子。這等仁義交易,自然連旁觀人俱都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