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襄公說:“耳朵聽到和諧的聲音,嘴中說出美好的語言,以此作為法令而向百姓頒布,人們盡心跟隨君主的法度而不厭倦,國家能夠成就大事而不輕易改變,這就是音樂的最高境界,跟大小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您想想看,造這麼大個鍾,萬一音律不能和諧,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嗎?”
這話倒是提醒了周景王,造鍾這種事情,還是得問問專業人士的意見。於是將樂官州鳩找來,把單穆公的話對州鳩說了,然後問他有什麼看法。
州鳩連連搖頭:“哎喲喲,臣不過是一介樂官,哪裏懂那麼高深的政治理論啊?”但是又說,“如果您一定要問我有什麼意見,我覺得現在鑄造的大鍾,樂音超過了無射的音律,對音樂確實是一種損害,不和諧。而且為了鑄造它,用了太多的金屬,導致財用匱乏。聲音不和諧又浪費財力,這樣的樂器恐怕不是咱們樂府能夠掌握的。”
周景王臉一黑,州鳩趕緊閉嘴。
無射之鍾就這樣頂著各方壓力鑄成了。周景王派樂師去檢查,樂師回來報告說:“鍾聲很和諧。”周景王很得意,對州鳩說:“你看看,即便沒有你幫忙,鍾聲還是和諧了。”
“現在說這話還為時過早呢。”州鳩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為什麼?”
“天子製作樂器,百姓因此而安樂,這才叫和諧。現在為了造鍾而搞得民眾疲憊,怨聲載道,這算什麼和諧啊!我聽說,隻要是民心所向,就沒有辦不成的;如果相反,則沒有不被拋棄的。古話說得好,眾誌成城,眾口鑠金。三年當中,您費盡心力辦的這兩件大事(貨幣改革和鑄造大鍾),隻怕注定有一件會被廢棄掉。”
周景王一拂袖子,說:“你真是越老越糊塗,懂個屁!”
州鳩退下來之後就對人說:“天子大概要因為心病而死去了。”
別人趕緊擋住他的嘴:“千萬不要胡說!”
州鳩說:“這不是開玩笑。天子根據民間的風俗而製作樂曲,用樂器來承載它,用聲音來表達它。小樂器發音不纖細,大樂器發音不粗獷,這就是和諧。一切和諧了,這音樂才是美好的。和諧的聲音入於耳,而藏於心,心安就快樂。如果過於粗獷,內心就會不安,不安就會生病。你看天子現在鑄的這口大鍾,要多粗獷有多粗獷,我怕他內心受不住,難以長久。”
換而言之,和諧不在聲高,越是聲嘶力竭高唱和諧,越有可能導致心髒病發作。
據史料記載,無射之鍾最先被安放在雒邑,秦朝統一天下之後將其遷至鹹陽,兩漢、兩晉時期置於長安,南北朝時期遷於南京,隋朝又將它遷回西安,最終被隋文帝楊堅下令熔毀。算起來,它在世上存在了一千一百多年,見證了諸多朝代的興衰。
其實周景王的心病,倒不在於無射之鍾擾亂心神,而是另有其事。
原來,當年大子壽去世之後,其胞弟王子猛被立為大子。但周景王並不太喜歡王子猛,而是喜歡庶子王子朝,對王子朝的師傅賓起也是寵信有加,久而久之,便有了廢嫡立庶的念頭。
在封建社會,廢嫡立庶乃是大忌,即便是周天子也不敢隨意作這個決定。再加上王子朝和賓起在朝中的名聲都不怎麼好,特別是王子朝,因為出言不遜,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卿士劉獻公和單穆公。劉、單兩家成為了王子朝上位的最大阻力。
說起這位單穆公,與叔向倒是有些淵源。《國語》記載,很久以前,有一次叔向到雒邑訪問,單穆公的曾祖父單靖公設宴招待叔向,宴席不豐盛但是禮節恭敬,不私下表示親熱,談話和賦詩言誌均很得體,送別時也僅僅是送到城郊。叔向沒有當麵奉承單靖公,而是對他的家臣說:“奇怪啊,我聽說一個朝代不會兩度興盛,但是看到單老先生之後,我感覺周朝很有可能打破這一規律。古人說‘最禮貌的行為莫過於恭敬,最善於持家的莫過於節儉,最好的品德莫過於謙讓,最標準的行事方式莫過於不懂就問’,我看單老先生這些美德都具備了。有他擔任卿士,周室哪有不興盛的理由啊!”而且推斷,單靖公保業守成,有子孫昌盛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