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遠記憶中,我一直在用惴惴而竊喜的眼神凝望著你,一眼萬年。
等待著與你重逢,卻又期盼永不相見。
因為我曾經熾如烈紅,豔如薔薇的心,已在你對她的愛麵前,褪色,凋零。
終究,落入塵埃。
一.
聽聞,江南第一劍客白雲飛正在尋找一個人。
是一個契丹男子,頸上掛著一隻精致的香囊。
他的未婚妻蘇凝羽,是湖廣總督蘇鎮海之女。冷漠劍客與名門閨秀,早早就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話。
每日清晨我都會看他在海棠樹下舞劍。隻見銀光閃動,劍氣如虹,飛花若雪。白衣勝雪的白雲飛,臉上永遠掛著恬淡的笑。
我默默的跟著他,由南到北。
幸福與痛楚,漸漸分不清楚。
二.
見到白雲飛的時候,他正握著蘇凝羽的手。凝羽軟軟的靠在他懷裏,好象一朵即將凋謝的桃花。
千門客棧的門口,細雨如霧,夜風如訴。仲春的夜,聚集了夏天到來之前所有的寒涼。
我走過去,看著白雲飛英俊而蒼白的臉,指著他懷裏的女子說,“她中毒了。再不救,必定撐不過今晚。”
白雲飛的眼睛裏蘊滿了疼,眸子裏閃爍著絕處逢生的光焰。他說,“姑娘,你既然看出她中了毒,必定是個用毒高手。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能救她。”他躬身行禮,謙卑而惶恐。
我笑,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我說,“救她可以,隻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他說好。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問我要他殺誰。
我怔怔的看著他,良久,笑著歎氣,眼眶卻莫名的酸楚。他愛一個人,竟然可以愛到赴湯蹈火,毫無怨言。
我用銀針刺入凝羽的穴道,將一粒暗紅色的藥丸塞入她口中。
半個時辰後,黑血汩汩的從針孔中流出。凝羽的麵色漸漸恢複紅潤,纖長的睫毛微微上卷,典型江南佳人的臉孔。她淡淡望向我,點頭致謝。
我轉身離開,不想眼看身後的一對壁人,彼此依偎,細語呢喃。
我冷冷的說,白雲飛,你答應過我什麼,不要忘記了。
三.
中原,是一片藏不住秘密的江湖。
近年來,太多的宋朝高官神秘死亡,漸漸的,人人自危。
街頭巷尾都在流傳,遼國有個厲害的殺手組織叫做“魘”,網羅了無數絕世劍客和用毒高手,旨在擾亂大宋朝綱,以助遼人奪取江山。
我的身份不久就會曝露,白雲飛也勢必與我反目。
倒不如借著他的手,除掉大遼最大的禍患。
身在亂世,像我這樣的人,早已經沒有資格談愛。
四.
我走回房間,一個白發老翁背對我站著,周身散發著肅殺與冷峻的氣息。
我低聲喚他,“元爺爺。”
他頭也不回的說,“薔薇,主上要你的殺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我慌忙認錯,說,“蘇鎮海武功太高,薔薇實在不是他對手。您再容我幾天,我一定……”
元爺爺轉過頭來,打斷我說,“好了,我不怪你。來中原這麼久,你還習慣麼?”他的聲音軟下來,透著一種與表情不符的溫暖。
我一怔,微微點頭。
元爺爺露出滿意笑容。他縱身躍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我聽千門客棧的店小二街頭巷尾的傳誦,湖廣總督蘇鎮海死了,死因不明。隻知他麵色紅潤,嘴角含笑,似是死前看到極其快樂的事情。
我心中一凜。知道他是死於迷情香。
迷情香是西域奇毒,可讓中毒的人全身麻痹,不斷看到生前最眷戀的幻影,最終窒息而死。明明是很殘忍的一種毒,卻可讓人含笑離開人世,這也未嚐不是一種恩慈。
想必上頭催的緊,元爺爺便親自出手替我解決了蘇鎮海。時常在想,這個嚴肅冰冷的老人為何會對我這樣好。救我,疼我,養大我,將我訓練成“魘”的第一殺手。
葉薔薇是我的漢名。我是契丹人,叫耶律薇。
十年前,八歲的我被宋民砍傷,蜷縮在角落裏不肯求饒,血流了一地,像大片盛開的薔薇。
一個白發老人擊退了那些宋民,將我救起,從此帶回遼國撫養。
遼國與大宋連年混戰,契丹人與漢人水火不容。我不知道那些宋民為什麼要打我。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打我的原因很充分,並且無可逆轉。我是契丹人,身上流著宋人憎恨的血液,他們打不過凶狠的遼兵,隻好將所有憤怒宣泄在我身上。那個白發老人便是元爺爺,他經過我身邊,指著我頸上的香囊,問,你是不是叫耶律薇?
我點頭。他於是將我帶走,讓我與生命最初的眷戀,一別十年。
令人驚奇的是,我與他相處的十年裏,元爺爺的外貌竟然一點都沒有改變。身體硬朗,沒有普通老人的虛弱傴僂,目光中的銳氣也絲毫不減當年。
小時候,我曾經牽著他的衣角問,爺爺,你為什麼救我?
他沉默半晌,淡淡的說,因為你是耶律薇。他伸手握住我頸上的香囊,眼神柔軟而溫和。
從小到大,我對他總是七分敬愛,三分恐懼。在我們言談甚歡的時候,他會忽然板起臉來,冷得像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而當我受了委屈獨自流淚的時候,他又會來哄我,眼睛裏有暖春盛夏的溫柔。
我一天一天長大,由幹枯瘦弱的孩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盡管不諳世事,卻看得出元爺爺看我的眼神並非澄澈。
很久很久之後,我遇見白雲飛。才發現他看凝羽的眼神裏,分明帶著元爺爺看我時的迷惘與沉淪。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愛呢?
我不懂。
也不想去懂。
四.
清晨,千門客棧的前堂沉寂清冷,偌大的房間裏隻有我與白雲飛。
他冷冷的坐過來,單刀直入的問我,“你擅用毒。蘇都督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我懶懶的抬頭看他,說,“是也好,不是也罷,與你何幹?”
他麵無表情的看我,說,“他是凝羽的父親,當然與我有關。”
凝羽。又是凝羽。
我索性走到他麵前,無比接近的看他,鼻尖幾乎觸到他的下巴。我抬頭,睫毛翩躚在他唇邊,我輕輕的說,“白雲飛你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會幫我殺一個人。欠我的情沒還,憑什麼來教訓我。”
我畢竟是個年輕女子,想必也會像凝羽一樣,體香幽幽,吐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