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早已不需要再改變容貌躲避仇家。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卸去這個麵具,是因為,我怕我會愛上你……而你,卻不應該做任何人的替身……”
他氣絕。
他那的話在我耳邊繚繞,久久不散。
他現在的年齡也隻有二十八九。把我揀回來那年他也不過十幾歲,他將我養大,疼我愛我。
而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愛,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已經永遠沒有答案。
我號啕大哭。
我最親的人,竟然死在我最愛的人手裏。.
六.
楊慕欽說,你走吧,這是我欠你的。
我獨自走在回客棧的路上,手腳僵硬,步履淩亂。昨夜經曆了太過變故,我已身心疲累。
此時已是清晨,林子的鳥兒歡快的鳴叫,黎明的陽光穿透霧氣,折射出七色的光。
一路平靜。
忽然,一束綠光在我眼前閃過,一片樹葉直直釘到我身邊的樹幹上,入木三分。足見擲葉的人內力深厚。武功練到極處,飛花摘葉均可傷人。我遇到了高手。
我取下那枚樹葉,上麵畫著一朵曼佗羅,是“魘”的標誌。底下有一行小字,說,“元老人已死,聽命於綠衣。”
盡管我是“魘”的第一殺手,可我對組織上的事卻知之甚少。“魘”傳令講究環環相扣,我隻能聽令於元爺爺,而元爺爺也隻能令於一個人,任何人也不得逾權。
可是綠衣不同。聽聞,他是“魘”的首領。
現在元爺爺已經死了,取代他向我發令的人竟是首領,那麼他讓我殺的,一定不是凡人。
我在集市上兜兜轉轉,無所適從,腦海裏混合著元爺爺的血和香囊裏的畫,及,白雲飛初次見我時恬淡清澈的笑。
七.
我回客棧的時候已近三更。
月黑風高,明日定是雨天。
一個綠色的影子靜靜的倚在窗前,房裏太暗,我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見她腰肢款款,胭脂幽香,定是女子。
“我是綠衣。”她的聲音纖細,卻隱隱透著倔強與威嚴。似是極為熟悉的一個聲音。
我單膝跪下。
她將袖帶隨手一揮,已將我從地上扶起,說,“所謂是非,就是此是彼非。薔薇,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說,“對於宋人,遼人燒殺搶掠,其罪當誅。可是對於遼人,宋人何嚐不是如此?不過是成王敗寇的道理。”
綠衣讚許的點頭,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話也同樣可以用在遼人身上。”
我略略點頭,不知她為何與我說這麼多題外話。
“殺掉白雲飛。”她一字一頓的說。
我駭然。怔住片刻,說,“其實白雲飛隻是個小人物……”
綠衣打斷我,說,“楊慕欽行軍打仗用兵如神,可是行走江湖的經驗卻遠不及白雲飛。這麼多年來,倘若不是白雲飛在身邊輔佐相互,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怔怔的望著綠衣,半晌,說,“薔薇遵命。”
綠衣袖帶一揮,縱身從窗子躍出。隻剩聲音回旋在我耳畔,她說,“兒女私情,你我都已沒有資格。”
八.
我在千門客棧堂裏找到白雲飛。
正值亂世,城鎮南遷,前堂空無一人。
我坐到他身邊,聲色平靜,開門見山。
我說,“你為什麼要找耶律威,那個送我香囊的男孩,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年我與父母走散,在樹林被豺狼襲擊,是他救了我。後來我的父母將他收養,八歲那年他卻忽然失蹤。”
“如果你找到他又怎麼樣?他是契丹人。”我聲色平靜。
白雲飛歎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他。我隻是,想再見他一麵。”
他頓了頓,說,“我殺了你的元爺爺,你不恨我麼?”
“恨。”我說。
沒有愛就沒有恨。
白雲飛有些歉疚。他說,“葉薔薇,其實我不想傷害你。”
迷戀一個人到了極處,稍微柔軟一點的語句都可讓我如墜雲端。可是現在,我隻覺,心暮成雪。
我湊到他身邊,抬頭,說,“你可以吻我麼?”
遲暮的夕陽為他英俊的臉龐繡上金邊。這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安靜的坐在我麵前,宛如神明。
他瞬間愕然,不知所措。
我看得到他眼睛裏的驚豔,亦知道現在的我定是美極,雙唇如情花般嫣紅。
我用手環住他的頸,笨拙的吻。
良久,他的手掌覆上我的腰肢。
他終於回應我。
這個吻,我等待了多少年。
七.
良久良久,良辰美景陡然虛設。
他嘴角帶甜,血液卻開始冷卻。
我推開他,不去看他含恨的一雙眼。
我背對著他離開,唇紅似血。
有種毒的名字叫無色薔薇。施毒的人將它塗在唇上,雙唇會如盛放的薔薇般,妖豔的鮮紅,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擁吻。
中毒的人血液會在片刻之內凝結成冰。
無色薔薇沒有解藥,見血封喉。施毒的人也一樣要死,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這些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我曾經熱如烈紅,豔如薔薇的心,已在他對她的愛麵前,褪色,凋零。
終究,落入塵埃。
八.
我始終沒有告訴白雲飛,當年那個救他的小男孩就是我。
耶律威,耶律薇,葉薔薇,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又或者說,那隻是同一個人的三種身份。
久遠記憶中,我一直在用惴惴而竊喜的眼神凝望著他,一眼萬年。
那時候,眼明的大人都能看出我是女孩子。隻有他,駑鈍如斯,以為穿男裝的小孩就一定是男孩子。
一別十年,我們重逢。卻始終無法讓他知道,有個契丹女子八歲時就愛上了他,轉眼間,這麼多年。
九.
傳說,“魘”的首領綠衣已在宋朝隱匿多年,她的真實身份和容貌,沒有人知道。
可是當我第一眼見到她,我就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綠衣身上有我熟悉的藥味,是我那日為她解毒時所留。
被自己心愛的人欺背叛騙,那該是輪回也洗不去的苦吧。
所以我永遠都不會讓白雲飛知道,“魘”的首領綠衣與江南閨秀蘇凝羽,也不過是同一個人的兩種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