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臨江仙 幻雪江南怨(1 / 3)

年少的心,原來如此容易失去。禁不起任何春日裏午夜獨自一人的,花間寂寞,月下思量。我以為我不會在乎的。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還是在我心中,彙聚成盛大的悲涼。淚如烈酒,灼人心肺。無聲無息的落盡半生的滄桑。我想,終我一生,都會記得那一年的飛花樓。黑衣的龐霏,白衣的段江南。

一.{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勝雪,氣度清貴,風華絕代,讓人無端便在他麵前自慚形穢。}

早春三月的天氣,京城街頭的百姓,人人都在議論丞相之子龐霏與禦前侍衛段江南那場比武。由於二人旗鼓相當,所有莊家都不敢賭得太大。

龐霏一賠三,段江南是一賠二。這樣看來,似乎段江南會略勝一籌。我坐在茶樓裏,聽著眾人興致勃勃地議論,不屑地揚了揚嘴角。

一個是奸相之子,一個朝廷的走狗,武功又能了得到哪去。我把銀兩拍在桌上,挑眉問小二說,既然都這麼關心比武的結果,為何不去親眼瞧瞧?

小二收了銀子,賠笑說,姑娘您有所不知,這場比武可是在禦前,皇上禦賜給龐丞相的飛花樓,可不是人人都可去得的地方。

你買了誰贏?我隨口一問。

小二一愣,接著答道,小的買了段侍衛贏。他是莊大人的手下,莊大人又是我們老百姓的青天父母官……所以小的希望他贏。

哦,那本姑娘就替你去看看結果。若是贏了,下次你請我喝茶。若是輸了,這就當是你的補償。一提起莊大人,這小二一臉恭謹的表情。我又放下一兩銀子,起身朝門外走去。

飛花樓不是尋常人去的地方,我千秋雪偏偏就喜歡去不尋常的地方。可是想起酒樓裏的百姓言語中對莊大人的愛戴,眉頭不禁微蹙起來。

莊大人不畏權貴,是京城裏的青天父母官。早已在全國傳成佳話。如今進了京城,也真正明白此言非虛。

我拈了拈手中的絳色長劍,快步朝飛花樓走去。

後來想起彼時年少輕狂的我,竟以為憑借手中的劍,便有了傲視一切的理由。卻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白衣勝雪,氣度清貴,風華絕代,讓人無端便在他麵前自慚形穢。

初春微涼的天氣,桃花綻開的飛花樓。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遇見他。在那日,落寞地收起幻雪劍,徑自轉過身去。

二.{仿佛有什麼自心底盛開,糾纏繁繞,刹那間將心勒緊。並在日後每一個歲月,春生夏長,綿綿不息。}

那是不久之後的涼秋,金碧輝煌的丞相府,龐霏將我逼至牆角。涼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狹長的眼中有昭然的痛楚。

千秋雪,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我的耐心總有一天會用盡。我龐霏得不到的,便會毀了它。段江南,也一樣無法得到。

那日在飛花樓你同時遇見我們兩個,為什麼,卻隻對他一個人笑?

我別過頭,無法回答。他的唇便壓下來,暴虐而冰冷。

飛花樓前守衛森嚴。在場的朝廷重臣,皇室親貴,一時間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站在空場正中的兩個人身上。

黑衣的眉眼細長,墨色瞳仁中彌漫著淡淡的殺氣。白衣的純淨似蓮,笑如雲染,於紛飛花瓣中身長玉立,遠遠望去,仿佛九天嫡仙,誤入凡塵。

皇上說,隻是想知道龐丞相的公子和京城最具盛名的禦前一品侍衛究竟誰的武功更勝一籌,僅僅是切磋武藝,不可傷人性命。

可是習武之人最重高下,隻有天下第一,沒有平分秋色。此二人的勝負,不僅關係到他們所屬門派的優劣,更關係到丞相府和六扇門的麵子。

滿場靜默,劍拔弩張。風聲穿過樹影,一時間寧寂一片。

那個白衣少年,卻在所有人的肅穆之中回過頭來,對躲藏在城樓頂瓦片上的我,清淺一笑。

那種笑容,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一種氣度,雍容而淡雅,讓人一刹那如墜雲端。

在遇見他之間,我不知道一瞬間的對望,可以摧毀十幾年來築起的冰冷心牆。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重重一怔。仿佛有什麼自心底盛開,糾纏繁繞,刹那間將心勒緊。

並在日後每一個歲月,春生夏長,綿綿不息。

分明記得方才。我闖入皇家圍場,正想尋找哪個是飛花樓,卻無意間聽見白衣的他與一個慈眉善目長者的談話。

一會兒的比武點到即指,我們六扇門,不在乎那些虛名。老者的眉宇間,清晰可見一種飽滿的睿智與善良。

江南唯恐讓莊大人失望。可是,在下欠了龐霏一個人情,想借這個機會還給他,不知莊大人是否讚同江南的做法?段江南對那個老者,是混合崇拜與敬仰的一種謙恭,可是低眉斂目間依然掩蓋不了他劍眉星目中的姿容與風華,一襲悠然白衣,在早春涼薄的風裏獵獵如旗。

我說了,六扇門不在乎那些虛名。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就好。老者慈祥地笑,拍拍他的肩膀,捋著胡須走開。

我被白衣少年吸引中全部心神,腳下的瓦片忽然一滑,我卻來不及應對,整個人已經跌下樓去。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躍起身接住我,並為了散去慣力而在地上旋轉數圈,我被他抱在懷裏,於天旋地轉之中無比接近地看清他好看的眉眼。

忽然間,呼吸阻塞。臉上泛起淡淡的潮紅,手上的幻雪劍應聲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將我輕放在地上,看看地上的劍,探究並警覺地打量我。

我拾起幻雪劍,莫名有些局促,說,我知道飛花樓是禁地。可是絕頂高手過招,哪個武林中人不想親眼目睹?我隻是好奇。

好吧。你用一樣東西來交換,我便不趕你走。他又笑,依舊淨如雲染,且夾雜著一絲戲謔與嫻雅。

什麼?我睜大眼睛,疑惑地問。實在想不出,我有什麼,能讓他如此有興趣。

你的名字。他幽幽地說。

我倏忽一愣。分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沒聽清般,睜大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很想知道。

我的臉頰,我的心,霎時間,灼熱一片。

比武開始,兩人動作雙雙快如閃電,遠遠看去,隻有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混合著各自兵刃的兩道銀光。我的目光卻隻落在他一個人身上,甜澀並且貪婪。其實這場比武的結果,一早我便已經知曉。段江南存心相讓,隻是高手過招,讓了又教人毫不察覺,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二人戰得正酣,人群中卻忽然飛出一隻黑色匕首,直直朝皇上所在的方向飛去。

一時間,周遭的所有侍衛都朝皇上奔去,離得較近的龐霏擋在皇上麵前,一劍格開了那把匕首。與此同時,人群中忽又飛出兩把匕首,這一次,卻是一把指向皇上,一把指向莊大人,當零星禦前侍衛都在皇上身邊保護他的時候,幾乎所有六扇門的人都奔向了莊大人,段江南身若飛鴻,飄然躍至莊大人身前,揮劍擋住了那隻匕首。

飛花樓前一片騷亂,侍衛們慌亂地順著匕首射來的方向去尋找,黃胄親貴們也紛紛退場。皇上冷冷地丟下一句,好個段護衛,好個六扇門。看來在你們眼裏,莊卿家的命比朕的還要重要。

段江南躬身行禮,眉眼間依舊一片恬淡,卻也蹙著一抹隱隱的陰霾。

想必他也明白,這場比武看似沒有結果,實際上卻是他輸了。輸的不僅是大好前途,也輸了皇上對莊大人的新任。自古以來的庸碌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功高蓋主。

我順著匕首射來的方向望過去,陽光耀眼,我凝住眉,握緊了手中的幻雪劍。

我認得這種刀柄上係著紅絲線的匕首。

夏虹雨來了。

我來者不善的大師姐。

三.{雪兒。他的聲音猶如夢囈。這兩個字,分明蘊滿了刻骨的相思,他忽然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抓緊了一個易逝的幻象。}

天下人,隻道幻血盟是令所有達官貴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卻不知它幕後真正的金主是誰。千秋雪在幻血盟,武功不是最好的,性格不是最冷血的,智謀,亦不是最周詳的。可是主上卻最關照我。

刺殺莊大人固然難,可是賞金也最多,如果任務得以完成,我在幻血盟的地位也會愈加鞏固。主上為了以策萬全,甚至派了最冷血狠毒的大師姐夏虹雨來幫我。可是我卻不領情。

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會遇見段江南。

那天晚上,我獨自立於段江南的窗下,花架拓下月色清霜一般的光,漫天星子,微風徐徐。這是我印象中,最美的一個春夜。

段江南仿佛知道我在,推開紅木鏤花窗,撐著下巴看我。

我朝他走去,寂靜午夜,甚至可以聽見自己惴惴的心跳聲。我甚至不知自己為何會來,到底是因為莊大人是百姓青天,不忍殺他,還是因為,我隻是想得到一個靠近段江南的理由。

有人要殺莊大人,她擅用飛刀。刀尖都是抹了毒的,見血封喉。你要小心。我走到他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卻忽然有些羞怯了,轉身倚在一棵桂樹下,不肯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