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給我準備帶到東莞的鹹菜和辣椒時,她的眼淚就一直沒斷過。我眼淚也湧進了眼眶,但我怕她更傷心,強忍著沒有流下來,隻是按住她的手,安慰道:“媽,你別這樣,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說我今天出去打工,就是為了明天海鷗不需要打工啊。”

我媽哭得更凶了:“這世道,今天變明天變的,誰知道以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還不到五十歲的人,她的臉上己布滿皺紋,她的頭發大半花白,她的身體衰弱不堪,這叫我怎麼放心得下啊?

我的眼淚忍得很辛苦,便想早一點離開,但我媽卻緊緊抓住我的手。其實,她明知道我不得不走的,卻依然遲遲不肯放開。我試圖抽了幾次都沒有抽開,最後不得不用力掰開了。我媽看著我一步步離開她的床,忍不住放聲大哭。與此同時,我忍了好久的的眼淚也洶湧而下。我一邊不停地抹眼淚一邊往外走,海鷗在前麵推著自行車,紅著眼圈,一聲不吭。

不遠處的小河邊,淑芬正在薅青草,看到自行車後麵的行李箱,因勞累而過早衰老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海燕,你又要走了嗎?你媽不是說不想放你走嗎?怎麼還要走?”

我苦笑道:“她是不想放我走,我自己更不想走,但在家我又能做什麼呢?連嫁人都嫁不了,真的是別無選擇。”

淑芬歎了一口氣:“這鬼地方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趁能走得了就走吧,走得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要回來。你看我,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想走都走不了呢。”

麵對這個僅剩的朋友,我感覺有好多話想和她說,但她又彎下腰,機械而熟練地薅起了青草。

我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這個讓我不知道該留戀還是該憎恨的村莊。頭頂傳來夏季鳴蟬不知疲倦的叫聲,這叫聲悠長而響亮,想到以後再也聽不到這聲音了,不由讓我又平添了許多的離愁別緒!

這次離開家,我感覺做了虧心事似的,連頭都不敢抬。為了害怕再遇到村裏人問這問那,我們專撿小路走,直到遠遠離開了村莊,海鷗才載著我駛上大路。要先坐公車,到市區火車站才能買到直達廣州火車站的票。

經過鎮上的時候,我把臉轉向張大維修理鋪所在的街道一側,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尋著,不奢望奇跡出現,隻想再看一看那個給過我溫暖和關愛的人。沒想到竟然真的看到張大維站在街道旁,碰巧他一抬頭,立刻發現了我,呆了一呆,便向這邊走來。

海鷗也看到他了,問我:“姐,要不要停下來?”

我咬了咬嘴唇:“不,你騎快點!”

同時我又不甘心地向張大維看了一眼,他追了幾步,便停住了,轉回頭急速走開了。盡管本來也不抱什麼希望,但我還是感到微微的失望。

從我們家到廣州,要先做汽車到市區,然後再在市區買直達廣州的火車票。在等汽車的時候,海鷗內疚地說:“姐,對不起,要不是為了給我交擇校費,你就不用再出去打工了。”

我沙啞著聲音安慰他:“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跟張小紅吵架,不跟她吵架你也許就不用差那兩分了。這是姐的命,你不要想那麼多,一定要好好學習,我們家就指望你了。”

他懂事地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種和年齡極不相襯的堅毅與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