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飯的時候蘇禕晴突然意識到,這偌大的房子,若幹的房間,竟然隻有她們三個女人。
這個住宅區也許是為了彰顯房主的尊貴身份,每棟獨立別墅間相隔很大,白天從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滿眼的綠影搖曳,很是賞心悅目,但是到了晚上,暮色濃垂,山風勁吹,窗上映出的便全是深深淺淺變換不定的黑影,整個房子顯得空空蕩蕩,陰陰冷冷的。
白天聽惠姨說病人有嚴重的便秘,每天的飲食主要以流質為主,於是用榨汁機榨了一杯蔬菜汁,晚飯時端給病人,可是她卻緊緊地抿著歪斜的嘴巴怎麼都不肯吃,禕晴又放了根吸管輕輕往她嘴裏送,她幹脆把頭也死死地偏過去,嘴裏發出渾濁的哼哼聲。
“暘暘媽媽,喝蔬菜汁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來,喝一點點,味道是有點澀,喝完了我們馬上喝甜羹。”
禕晴知道,原先她每日的飲食都是清粥和滋補的羹湯,陌生的人與陌生的食物,讓她產生莫名的排斥感,一定要耐心引導才好,所以配合著盡量甜美的微笑與聲音,消除她的不安。
勸了半天,病人終於遲疑地喝了一口,澀澀的味道讓她立刻又“嗷”的一聲吐了出來,她憤怒的眼神突然變得迷離起來,身子不由自主的亂顫,一股含糊不清卻歇斯底裏的聲音爆發出來。禕晴還來不及拿起紙巾擦去身上的汙跡,一雙如枯樹枝般的手就伸過來拽住了她的頭發。
她下死勁地拽著,拉扯著,嘴裏是一串又一串像是辱罵或是詛咒的字符,禕晴痛得隻覺頭皮馬上就要被掀開了,惠姨趕緊衝上來,大叫著“暘暘媽媽不好這樣的”,一邊使勁去掰開病人緊抓不放的雙手,幸虧惠姨還算壯實有力,等到病人放手的時候,禕晴一下子失去重心跪倒在地上,額頭在餐桌腿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蘇小姐,你沒事吧”,惠姨大驚失色地扶起她,見她前額已經腫起一大片,正想給她處理傷口,轉頭看著還在輪椅上抓狂的暘暘媽媽,又跑回去控住她不讓她掉下輪椅,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
禕晴忍著痛撐著餐桌站了起來,等眼前跳舞的金星慢慢消失,咧嘴抽著冷氣給了惠姨一個相當難看的微笑,“惠姨,沒事,等一下搽點紅花油就行了。”然後,她又對還在喘著粗氣的病人說“不喝,不喝了好不好?是我太急了,你別生氣啊,生氣了對身體可不好啊。”她坐下來端起那杯蔬菜汁,在病人的眼前晃了晃,竟然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這個,真的是好東西,你不喝,那我喝啦”,隨後,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將那杯翠綠的液體有滋有味地喝了下去。
晚上等病人沉沉睡去,禕晴終於回到房間,簡單的一張窗,一個床頭櫃,一張書桌,一個衣櫥,原木的顏色陪著棕米條紋的牆紙,倒也素淡清爽,隻是怎麼看都不像在是一個二十三歲少女的空間,當然了,這裏,本就不是她的家,可是,她的家,又在哪兒呢?靜水鎮的老屋?爸爸已經不在了,那裏已經遠離了她現在的生活;S市那處沿街的平房?那是繼父、媽媽與弟弟的家,對她而言隻是曾經寄居過的一片屋簷,醫院的宿舍,這裏•;•;•;•;•;•;她都是隻是一個不確定的寄居者。在這個夜闌人靜的陌生空間中,禕晴覺得那種低落無助的情緒,像黑夜一樣,沉沉地包圍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