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奴婢的大奶奶今兒生孩子,奴婢憂心得很,大人,能不能讓奴婢照顧大奶奶生完孩子再來大人這裏領罰?”寶桂眼看薛玉娘走得不見人影了,心裏一急,跪下來,向謝東籬連連磕頭求情。
她說得在情在理,雙眸含淚,委屈得不得了。
龍家的人都不解地看著謝東籬,不知道他為何要將寶桂留下來。
謝東籬當然不屑解釋,也不看寶桂,自顧自吃菜。
司徒盈袖給謝東籬端了茶上來,扭頭看著地上跪著的寶桂嘖嘖道:“寶姑娘一心為你們大奶奶,也算是難得。不過呢,寶姑娘,請問你是郎中,還是穩婆?”
寶桂低著頭,手裏緊緊摳著帕子,搖頭道:“奴婢隻是奴婢,當然不是郎中,也不是穩婆。”
“是哦,那你是生過孩子?”
寶桂猛地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眸子幾乎噴出火來。
她怒視著司徒盈袖,惱道:“這位小哥,先前的事就不說了,可是你做甚又要誣賴我?我清清白白一個黃花大姑娘,什麼時候生過孩子?!”
司徒盈袖雙手闔在胸前,輕輕拍了一下,扭頭笑道:“咦?寶姑娘說話還是不饒人啊,為什麼要說‘又’字?我為什麼時候誣賴過你了?剛才不是你誣賴我嗎?嘖嘖,虧我們大人還是欽差,你就敢這樣往我頭上扣屎盆子。若我們大人的官兒略小一點兒,你這就要把我們趕出去了吧?”
這位“丫鬟侍郎夫人”的本事,司徒盈袖上一世可是領教過的。
因她和薛玉娘交好,薛玉娘過世之後,這位扶正的大奶奶就對她不冷不熱,最後跟她斷了往來。
“奴婢不敢!”寶桂不明白這個小廝為何要跟自己做對,明明自己根本都不認識他,更沒有得罪過他。
“嗬,還有你不敢的事兒?你看看,你們大奶奶的身孕都是你一手照顧的,是吧?請問你既不是郎中,又不是穩婆,更沒有生育過,你哪來那麼大臉,哭著喊著要去照顧你們家大奶奶生孩子?!”
要是在以前,司徒盈袖是不會跟人這樣當麵爭執的。在京城的時候,她跟張氏私底下鬧得翻了臉,在人前都是客客氣氣。
不過這一次出行,司徒盈袖的性子是越來越潑辣了,而且那股不管不顧的勁兒,若是讓熟悉她的人見到了,肯定要倒抽一口涼氣。
謝東籬卻微微翹了唇角,自顧自端起犀角杯吃了一口酒,垂眸看著犀角杯裏金黃色的酒水,倒映出自己狹長幽深的雙眸,那眸子裏竟然是自己都未曾見過的透出隱隱喜意的目光。
謝東籬微微一怔,忙收斂心神,仰脖兒喝了那杯酒,也不抬頭,舉起酒杯往司徒盈袖麵前一晃。
司徒盈袖會意,又彎下腰給謝東籬斟酒,一邊在他耳邊輕聲說:“大人少喝點兒,今兒事多……”
謝東籬“嗯”了一聲,將那犀角杯在手掌中握著,用手中熱氣溫著酒,默不作聲聽司徒盈袖跟寶桂鬥嘴。
寶桂跪在地上,沒想到這個小廝竟然這樣會說話,她還沒開口,回回都被他繞到溝裏去了,心裏一窒,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話來反駁她,隻得趕緊低下頭,免得讓人看見她眼底的神色。
司徒盈袖想起剛才看見的薛玉娘胖成個球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問龍老爺子,“龍老,您家兒媳婦有孕,您就沒有派個有經驗的媽媽照看?光這些沒有生養過的俏丫鬟管什麼用?”
龍老爺子哼哼唧唧地道:“以前也送了婆子去了,隻我們家大郎媳婦跟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處得好些……”
那些婆子,就都被一個個打發走了。
龍家豪富,人口又簡單,龍老夫人早就過世了,龍老爺子好說話,身邊隻有一個老姨娘伺候,在媳婦麵前擺不起婆婆的架子。
龍泰生是獨子,自己又上進,又有本事,跟薛玉娘成親五年,就算一直沒有孩子,也沒有打過主意要納妾。
這樣的人家,自然是很多女人眼裏的香餑餑。
難怪這寶桂一直守在薛玉娘身邊,老大年紀也不肯配人,後來終於生了兒子,熬死薛玉娘,自個兒最後還能扶正……
上一世的薛玉娘也許不是沒有察覺過。
比如,當寶桂在她門前長跪一天一夜,想要看孩子的時候,又或是被丈夫說情,要把孩子還給寶桂的時候。
隻是到了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不能生育,寶桂又生了龍泰生唯一的兒子,她又能怎麼做呢?
司徒盈袖知道薛玉娘的性子,是做不出那等“留子去母”傷陰鷙的事的,所以到最後,不是別人死,就隻能她自己死了。
薛玉娘上一世的病,多半就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而看薛玉娘現在的情形,恐怕局已經設下,屠刀已經在她頭上舉起,現在說這些話都晚了,隻盼望因為自己突然來了,薛玉娘這一胎能順順當當,自己找機會再提點她幾句,能夠熬過這個坎就好了。
司徒盈袖輕輕咳嗽一聲,不安地低下頭。
謝東籬垂眸想了一想,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都散了吧。”
司徒盈袖忙對龍老爺子道:“這個寶姑娘衝撞我們大人,先跟我們去一趟,暫且等龍大奶奶生完孩子再說。”
龍老爺子忙點頭:“行,都聽您的。”
龍家大奶奶突然要生孩子,大爺龍泰生趕著去請穩婆和郎中,宴請欽差的筵席便提前結束了。
龍老爺子親自帶著欽差大人一行人去早就安排好的內院祥雲閣落腳。
一般的客人都是在外院客院落腳。
欽差大人當然是不同,肯定要住內院最好的院子,用最好的陳設。
龍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是幾輩子積累,鋪陳出來的東西還是很不錯的。
司徒盈袖草草掃了一眼,見裏屋擺的紫檀木嵌螺鈿翠羽千工拔步床,簡直比富貴人家娶媳婦的排場還要大,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司徒晨磊聽見姐姐笑出聲了,回頭看了她好幾眼。
在他心裏,這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以往在家裏,姐姐縱然笑,也隻是彎起嘴角無聲地微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敞開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