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那邊轉過來一個少年,沿田畔的雙轍官道緩緩走過來。少年步履有些疲倦,撥開道旁柳簾,蹲在小溪旁舀了一兜水,見手心捧了一道藍色的炊煙,抬頭往空中眺去,便見小溪折彎的地方,水畔有一株老樹,樹上斜挑起一頁酒招。
少年許是有些餓了,看到酒招下有個賣攤,從懷裏摸出兩個銅錢。此時夕陽已經有些泛紅,炊煙中嫋著飯香,酒肆前隻擺兩大兩小四張桌子,有三張坐著食客,應該都吃了一會,不見小廝往來添菜。少年攥著兩個銅錢到賣攤前買了兩個包子,坐在樹下隻有一個食客的那桌。
這株老樹垂下一撇嫩枝,上麵隻開了一朵小花,花下坐著一名劍客,那劍客腰間用一條布絛係住,左腰上斜斜別著一把長劍,就著一壇新開的酒正喝,見少年對麵坐下,問道:“能喝點酒麼?”
少年咽了一口包子,答道:“我隻會喝一點米酒。”
那劍客便翻開一隻碗,倒了些遞給少年。晚風從田間拂過老樹,風中有幾道雜音,一杯酒的功夫,山道上奔出幾騎快馬,須臾到了酒肆,更不停頓,輕輕一躍淌進溪裏,從馬背上跳下來四個人,係好馬繩,一言不發地撿張桌子要酒食吃起來。
少年見四個人都是一色青衣黃絛,絛上係著塊鑲邊小銅牌,知道都是武者,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那劍客本來看著頭頂的小花發呆,四個武者的到來似乎將他驚醒了,便問少年道:”那個少年,夜路可不好走,如此趕路是要去哪裏?”
少年道:“我要去龜峰山。”
那劍客道:“龜峰山還有幾十裏山路,一宿不睡也要明天才能到,怎麼不找個地方先歇宿一晚?”
少年仰頭看著天道:“今晚有月光,我再走一回吧。”
那劍客道:”山上段寨主是豪爽人,你是前去投奔的麼?”
少年愣了一下,道:“山上還有個寨主嗎?我是去采花的,師妹說山上的杜鵑花都開了,叫我采一枝最好看的回去。”
那劍客臉上掩飾不住疑惑,道:“咦,這個時候來龜峰山摘杜鵑的大都是北方俠客,你莫非是越過秦嶺而來的?”
少年搖頭道:“我路上好像沒有爬過山。”等兩個包子都已經進肚,少年咕嘟一口將酒喝光,下喉小臉立馬紅了起來,咂舌道:“好辣,謝謝了,我再趕一會兒路,不然路都看不見了。”那劍客笑了笑,目送少年順著官道朝北邊去。
南方的暖風久不涉北疆,趁這鷹飛草長,路過大別山,欲要偷偷往北窺視一眼,反而被北下的俠客身上裹挾的寒氣衝碎,隻能怔視這人流一朵一朵采頤盛春。
龜峰山的夜裏就恰巧在寒流的浪尖,少年離開官道,林木間透出的冷風打在少年單薄的衣裳上,兩個包子怕是抵禦不了夜涼。龜峰山在長江左右的武寨裏是出了名的低調,沒有開辟直通武寨的道路,但是每年盛春,就有南北兩條山道被踏出來,因為此時山上的杜鵑花開了。山道此時還在長草當中,少年抬頭見月色下有山擋路,不過山上雖然樹木繁茂,有月光明照,好像還能辨路。
忽的“哢擦”輕響,林中茅草叢下鑽出一個人來,少年惶急地撥開長茅,喘息了幾口,山間雖然明媚,但是鑽進林子,裏麵卻光斑稀疏,暗不見物。少年第一次走夜山路,總覺得背後有眼睛盯著自己,隻走不到一炷香左右,見旁邊有月光朗照的空地,便忍不住急忙鑽了出來。鑽出茅草叢,往遠處眺去,不由呆住了,對麵山腰上中了幾處劍傷,傷口裏溢出嬌嫩的鮮血,幾支分在一處,新月落在花簇上,照得山間一片花暈。少年猛吸幾口氣,隻覺周身輕盈,幾乎要漂浮在清香中。要是師妹也在就真好了。少年想。
少年已然忘了要趕路,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石頭左近沒有遮蔽,隻有明月當頭,替少年驅散夜路的恐懼。少年揉弄兩條發麻的腿,暗想照師妹所說,這裏應該還不是龜峰山,還要再過兩座山才是,那麼對麵的花就不能摘了,如果今晚不睡覺,估計也很快就到了。少年對山色這樣癡癡地想著,夜晚漸深,烏雲蓋了月色,山上登時漆黑一塊,少年往四周一看,濃黑的夜撲麵逼來,耳朵裏聽不到一絲聲音,向腦後看去,什麼也看不見,嚇得就要站起來趕路,忽地下盤一虛,腿麻起來,心髒霎那跳到喉嚨上,連忙試了幾次,還是沒能站起來,慌得下意識扭脖子四處亂瞄。脖子在白天的路途中一直閑置,此時縱然活力四射,轉了幾圈也累了,少年不敢呆在原地,雙手扶地,借力抱住一棵小樹,向夜色裏挪去。走了有五棵樹,雙腿的酥麻有馴服的跡象,少年才有餘力辨別方向,再挪了一會,才發現這夜裏黑暗都已睡著,一時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