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玩火者(1 / 3)

十二月剛入下旬,謝航晚上在家正收拾行裝,裴慶華在微信上邀請她語音連線。謝航接起來問:“老裴,有何指示?”

“哪兒的話,現在還有誰聽我指示?”裴慶華顯然心緒不佳,“你明天在公司吧?我去找你聊聊。”

“喲,真不巧,明天我就要飛了。”

“去哪兒?哪天回來?”

謝航暗想現而今天底下也隻有裴慶華會如此毫不客氣地問她,連父母打聽她行程時都賠著小心,便笑道:“報告首長,去佛羅裏達,過了聖誕過元旦,三個星期後回來。”

裴慶華急了:“這麼久?不行不行,必須在你走之前聊一次,不然我會憋死。”

謝航忙問:“出什麼大事了?”

裴慶華不睬,反問:“你明天航班幾點?”

“航班倒是下午的,不過我還有點其他事要處理。”

“時間地點我都無所謂,反正你得給我留出一個小時,我明天不幹別的,就等你見我。”

謝航見狀隻得說:“那我安排一下,待會兒給你微信。”

第二天中午裴慶華走進位於將台路上的諾金酒店,請服務員領他到名叫緣亭的茶室。謝航剛到不久,正在點武夷山大紅袍。

裴慶華把羽絨服遞給服務員,坐下對謝航說:“我怎麼感覺這地方我來過?”

謝航問:“這間茶室?”

“不是,是這個地方。”裴慶華邊說邊用手指點向腳下。

“這家酒店?諾金新開沒兩年,你要是來過怎麼會不記得?”謝航取笑道,“您的記性已經衰退到如此地步啦?”

裴慶華皺著眉搖頭:“不是這個酒店,是以前那個。對麵就是你最早上班的地方,我那回也是來見你,喝的不是茶是咖啡。”

謝航一下子想起來:“我知道了,你指的是原先的燕翔飯店,諾金就是在燕翔原址上新建的。行啊老裴,方位記憶挺強嘛,二十多年還沒忘。”

裴慶華在膝蓋上一拍:“沒錯,我記得當時四元橋還沒通車,出租司機拉著我繞半天,結果遲到了。”他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眼謝航,“那回我是專門來向你道歉的,因為華研微機開打價格戰的事。”

“四元橋……”謝航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庭園,喃喃道,“六元橋都已經通車快十年了。IEM、微機,真是太久遠的從前,不止是上個世紀,簡直像上輩子。”她忽然語氣一轉,“你今天不會又是來向我道歉的吧?”

“當然不是,我昨天才從上海回來,在烏鎮開了三天互聯網大會。”

謝航問:“會上有人惹到你了?昨天電話裏你好像就挺不痛快。”

“談不上有誰惹到我,但確實不太痛快。”裴慶華無意識地端詳桌上的紫砂壺,“前天晚上參加了一場飯局,嘔了一肚子氣;昨天到家想對秦奕丹吐吐苦水,結果她也根本不理解我。唉,心裏堵得慌……”

謝航會心地一笑:“傳說中的烏鎮飯局?黃歆也在場?”

“對,你怎麼知道?”

“看他微博上發了張照片。”謝航鄙夷道,“一群男人的飯局。”

裴慶華一愣:“還真是,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全是男的。”

“你們當然不會注意,由男人主宰互聯網世界多麼天經地義、多麼自然而然。”

“你批判得對,不過那個飯局你去了也不會開心,沒去最好。”

“我當然不會去湊那種熱鬧。”謝航莞爾一笑,“不過我倒挺想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

裴慶華歎口氣:“本來我對那個飯局還是很期待的,互聯網圈子的大佬們基本都在,差不多把主要領域覆蓋全了。大家可以關起門邊吃邊聊,互聯網這樣搞有沒有問題?投資和營商環境能不能變得更好?在座的都為解決就業、創造GDP和財稅增收做了不少貢獻,能不能在經濟轉型、社會治理等方麵多發揮點作用、多點話語權?攜起手來發聲會不會更有人聽?當然,有些話可能比較敏感,但即便過於務實的不好談,務虛地聊一聊家國、談一談政史總可以吧,起碼證明我們這幫人還有點情懷。結果呢,一上來談養豬、品評他這個豬的肉多麼與眾不同;接著就聊支付牌照,分別花多少錢收的、什麼時候收的,誰收貴了誰收晚了;後來聊手機,幾位堂堂的領軍人物大談特談自家手機如何如何,搞得我都恍惚了,還以為是穿越到海龍大廈手機賣場了呢……”

謝航忍不住笑:“看來你真夠搓火的,這麼刻薄的話都出來了。哎,那頓飯你沒怎麼吃吧?估計你是生生被氣飽的。”

“差不多,我就喝了兩小碗黃酒。他們聊的話題我插不上嘴,我提的話題沒人響應,感覺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另類。昨天我跟奕丹講今後再也不參與這種無聊的場合,她反而說我是情商太低,這麼大歲數還不懂圓融,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高,純屬自討沒趣。”

謝航一臉驚訝:“奕丹真是這麼說的?”

“哦,倒不全是她的原話,但她中心意思就是如此。”

謝航笑道:“難怪,是你自己發揮的。我剛想說如果奕丹真敢當麵對你講出這番話,我一定要給她一個大大的讚!”

裴慶華氣鼓鼓地問:“你也認為是我的問題?我庸人自擾,與世界格格不入?”

謝航忙勸慰:“談不上什麼問題,不必看得過重。你沒錯,他們也沒錯,錯就錯在你們不該坐在一起。慶華你想想,飯局上那些人誰的微博沒有幾百萬上千萬粉絲?如果有誰把某人講的某句話在微博上一發,會造成什麼影響?對發言的、對在場的、對業界和公眾恐怕都不是件小事,所以你感興趣的那些話題未必適於飯局這種場合。當然,也存在一種可能就是根本沒什麼場合適於你的話題,或者即使有適當場合仍然沒什麼人願意和你一起聊,而無論哪種情況你都無可奈何。”

裴慶華忽然感到有點冷,忙喝口熱茶,但身體從內到外仍然透著一股寒意。他覺得自己就像英雄遲暮,落寞四望,伴隨他的隻有深深的孤獨感和無力感。

謝航幫裴慶華把茶倒滿,說:“老裴,你就是太有責任感,很多事都不是你該擔當的,你也擔不起,到了天命之年要學著順勢而為。”

裴慶華瞥一眼謝航:“就是隨波逐流、混吃等死唄,難為你說得這麼體麵。”

謝航笑道:“放心,你離另一種極端還遠著呢。這輩子你混過一天、等過一天麼?就連等我休假回來再聊你都等不及。”

裴慶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便問:“你三個星期都在佛羅裏達呆著?不去其他地方轉轉?”

“懶得動。哎對了,有件事特好玩,我在Palm Beach(棕櫚灘)買的Timeshare(分時度假屋)南邊有處特別氣派的豪宅,你知道主人是誰嗎?特朗普!哈哈,沒想到這位大嘴巴鄰居居然能當選美國總統,他今年如果在那兒過聖誕沒準兒能被我碰到呢。”

裴慶華貌似不太關心地球另一邊的事情,陪笑一下就問:“你怎麼看區塊鏈?”

謝航顯然對裴慶華切換話題這麼突兀頗不適應,愣怔一下才回答:“說來話長,雖然我本人有些看不明白,但贏富基金肯定要參與。”

“看不明白還參與?”

“怎麼說呢,區塊鏈是個非常重要的新興領域,也是近幾年的明星賽道,贏富基金絕不會因為我個人的一些顧慮就袖手旁觀。像我們體量大到這種程度,投資中的過錯已經不是首要風險,最怕的是錯過。投錯了無非損失些錢,而一旦完美錯過整條賽道就會在圈子裏傳為笑談,不僅無法向投資人交代,聲譽受損更會對後續募集產生直接衝擊。”

“有家叫鏈速通的公司,也是做區塊鏈的,你們參與了嗎?”

謝航想了想:“對這家公司有印象,但我們沒有投。”

裴慶華忙問:“因為什麼?不看好?”

“具體的記不清了,但好像有個原因是華研投資在裏麵,譚媛不是喜歡領投嘛,我又不願意讓贏富跟在她後麵。”裴慶華還想再問,謝航看眼手機說,“不能再聊,我得走了,萬一機場高速堵車呢。”

裴慶華立刻表示:“我送你吧。”

“不用,我讓助理一直在外麵等我呢。”

“那你趕緊去吧,我買單。”

謝航笑著說:“喲,真是進步了,當年你跑來向我道歉那次,你喝的咖啡都是我請的。”弄得裴慶華不由得汗顏。走出兩步謝航又轉過身衝裴慶華揮手說:“老裴,明年見!”

2017年元旦後的第一個周六,塗總邀請蕭闖到位於孫河的一處會所吃晚飯。這裏原屬於一家高爾夫俱樂部,俱樂部爆出違規占地被勒令關閉後隻剩這家餐廳勉強維持。蕭闖見到塗總後先問:“怎麼挑這麼個地方?又遠又沒人氣。”

塗總笑說:“沒人才好呢,咱們可以包場。”

蕭闖發現來的幾個人都是沃平投資的,半開玩笑地問:“你們內部開年會叫我來幹嘛?”

塗總親熱地摟著蕭闖的肩膀說:“沃平和小創本來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正聊著遲曉陽手挽女友也到了,蕭闖說:“喲,你們小兩口也來了。”話一出口他猛然反應過來,“哈,我都忘了,年底期限已過,咱們之間的賭局該揭曉了。”

將近十個人在包房裏坐定,塗總自然占據主位,右手是蕭闖,左手是遲曉陽。沃平的人正張羅倒酒和上菜,遲曉陽已經急不可耐地掏出兩份報表分別攤在塗總和蕭闖麵前,說:“先向兩位老總彙報一下,菲圖在2016年十二月成功實現銷售收入470萬元人民幣,達到了不得低於400萬元的業績指標,這是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正式報表,請您二位過目。”

塗總立刻叫好:“好啊曉陽,真給你做到了,幹得漂亮!”

蕭闖看著報表的數據問:“收入主要來自廣告客戶還是個人用戶付費?”

“大體一半一半吧。我們為客戶搞的幾個主題營銷效果都很好;上個月開始向會員開放付費VIP服務,支付月費後可以擁有瀏覽其他會員信息以及站內交友的權限,截至去年底已經有近三十萬付費用戶。”

“這麼說菲圖的商業模式已經走通,事實證明無論企業還是個人都願意為菲圖的服務掏錢。”塗總的話引來沃平的人一致讚同。

遲曉陽又拿來一式兩份報告說:“這是菲圖過往三個月內周活用戶數的統計結果,十二月份連續四周的周活用戶數都保持在650萬以上。我們的用戶粘度非常好,次日留存率長時間不低於50%。這裏的三份表格分別來自菲圖自己的數據和艾瑞、易觀兩家第三方機構做的調查測算,都證明我做到了周活五百萬的指標。”

蕭闖認真地審視報告中的表格,問道:“安卓係統的留存率明顯高於蘋果iOS,你覺得有什麼內在原因?”

“這和我們的判斷一致,使用iPhone手機的用戶群相比安卓的年齡大一些,多集中於北上廣深,商業背景更濃;而使用安卓平台的榮耀、小米、OPPO、vivo、酷派還有魅族這些手機的人與菲圖的用戶特征更吻合,偏重娛樂性。”

塗總拍下巴掌:“來,咱們為曉陽和菲圖團隊鼓鼓掌!為他們的執行力喝彩!”

在一片掌聲中遲曉陽又拿出兩份圖表,神情莊重地說:“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數據,不僅關係到菲圖團隊與你們兩家投資人之間的業績對賭,還關係到兩位老總之間的對賭,因此我不打算像剛才兩個數據那樣直接宣布,而是留一個最後的機會供你們猜。”

蕭闖反應最快:“既然我和塗總的對賭成立,就說明你超過了一億用戶數門檻,跟我們的對賭你已經贏了?”

遲曉陽喜不自勝地點頭。

蕭闖笑著一指遲曉陽的女友:“哈哈,你男朋友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億萬富翁了,還不趕緊向他表示祝賀?親一個不過分吧?”女友羞得滿臉通紅,蕭闖說:“別怪我沒提醒你喲,這時候可不能忸忸怩怩,小心他從你手裏跑掉,如今他可是鑽石王老五嘍。”蕭闖隨即起身舉杯向眾人說:“雖然輸了與曉陽團隊的業績對賭,但我比贏了還高興,說明我和塗總沒看錯人,說明我們的決策是正確的。來,讓咱們一起向曉陽和菲圖表示祝賀!”

塗總和蕭闖先後與遲曉陽碰杯,沃平的幾個人也都走過來輪番敬酒。遲曉陽連著喝完兩杯紅酒才過關,他指了指扣在桌上的圖表:“兩位老總,此時此刻再根據你們的直覺猜猜看,究竟誰贏了一千萬賭局?”

塗總笑道:“準確地說,是誰輸了兩千萬賭局。”

“對對,還有我的一千萬呢。”遲曉陽忙連聲附和。

蕭闖瞟一眼塗總又盯著遲曉陽揣摩一陣,問:“莫非你真的創造了奇跡?”

遲曉陽篤定地點頭:“今天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塗總哈哈一笑:“蕭總,我從來都相信曉陽他們是能夠創造奇跡的。”

蕭闖將信將疑:“曉陽,你真的超過了1.4億?超多少?”

遲曉陽麵帶微笑豎起右手的食指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