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哥兒第二天一早發現自己沒有在阿娘懷裏醒來, 很是傷心, 早晨看見阿爹的時候眼睛裏全是控訴, 因為除了阿爹, 還有誰敢把他聰明威武的裴年年抱走?
“阿爹小氣鬼!床那麼大, 卻不肯分給年年一點!”
正用早膳準備去軍營操練的裴徳庸硬生生扛住這一撥指責, 畢竟這鍋他背的不冤。維持著麵不改色的威嚴, 他將兒子抱到椅子上坐好,往他手裏塞了根調羹,年哥兒早就不用人喂了, 裴徳庸覺得兒子不能太嬌慣,又不是女兒,嬌滴滴的需要人疼。
女兒……
他茫茫然想起小女兒, 可愛乖巧招人疼, 但永遠不會再長大。
裴徳庸隻覺心口一緊,似是有人在拿細薄的刀片在切割, 疼的他臉色一白。歲歲是尉迎嵐的軟肋, 何嚐不是他的, 沒有救女兒一直是裴徳庸心中最愧疚的地方, 他出門在外, 看見年歲差不多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停下多看兩眼, 回過神想起歲歲早沒了,心裏頭又是一陣煎熬。
這輩子怕是好不了了。
他沒做過壞事,不曾傷天害理, 他做的都是好事。他不好色, 不喝酒,不貪財,不受賄,可他怎麼就過得這樣壓抑呢,成天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心坎上,真真是一口氣都喘不過來,明明年紀還輕著,卻跟死了一半似的,提不起勁兒,沒了活力。有時候瞧見人家過得快快樂樂幸福美滿,心裏頭也羨慕不已。
成婚數年,膝下隻有一子,裴徳庸自己不急,他母親倒是挺急的,跟清歡見了麵就旁敲側擊的想她再要一個,兒媳婦一直沒消息,她就想給兒子再挑幾個容貌美身段好的婢子伺候,甭管嫡出庶出,有兒子才是正事。迎嵐賢惠,到時候孩子記在她名下就成。兒子孝順,她覺得這事兒自己一說肯定能行,誰知道剛提了個話頭,這兒子的表情就變了,一點都沒有舒坦的樣子。
一來二去的,裴夫人也不敢再提了,隻能在兒媳婦這邊暗示,她一共三個兒子,裴徳庸排行第二,這老三的兒子都一串兒了,老二還就一個,你說這做娘的急不急?恨不得在裴徳庸身邊塞上十七八個美貌女子,一口氣生出一堆兒子來。
但裴徳庸自己不樂意,誰都沒辦法。他又不是還在裴府住需要仰仗父親鼻息的人,他自己有本事有能力,能當家作主,說不要,身邊就是幹幹淨淨的,一個人都沒有。世人都以為他是深愛妻子因此不肯納妾,明裏暗裏都說侯夫人馭夫有方,卻沒人曉得侯夫人根本什麼都沒做過,是侯爺自己沒興趣。
他好像提前邁入老年了,對什麼都沒興趣,唯一一次試圖跟妻子求歡被拒絕後,他就再也沒提過,清心寡欲十幾年,直到年哥兒長到了十六歲,春闈一朝奪冠,狀元及第。
裴徳庸才發現自己竟然長白頭發了。
兒子有出息他比誰都高興,威遠侯府的小侯爺金榜題名一事很快傳揚開來,人人羨慕裴家,出了個威遠侯不夠,又出了個狀元郎!更多人羨慕尉迎嵐,真好啊,嫁了個一心一意的丈夫,又生了個好兒子,真是人生贏家,叫人稱羨!在他人看來,威遠侯府可真是個好地方。
沒有人記得他們曾經有一個叫做歲歲的女兒。那個孩子死了,她的父母為此深受折磨,除此之外,無人記得。
西苑,聽到外頭熱鬧得緊,已經數年不曾出去過的蘭芳病懨懨的躺在床上。這些年她沒有受到苛刻,不缺吃也不缺穿,隻不過是沒了兒子,外加二爺再沒踏進她的院子裏來過。這使得蘭芳日日鬱鬱寡歡,整個人都蒼老了,才三十出頭,眼角就有了細紋,皮膚也不再如當年光滑細嫩,即便盛裝打扮,也沒了美人的風采。
她心裏怨恨尉迎嵐,日日夜夜咒罵不絕。然而無論她怎麼罵怎麼鬧,尉迎嵐派來的人都牢牢守住她的院子,誰都能進去,可誰都別想出來。
好在她雖然出不去,她身邊的婢子卻可以,這天蘭芳坐在鏡子前頭看自己,越發顯得人老珠黃,最美的年華已經過去,她還能奢望什麼呢?這輩子就被關在了這西苑裏,哪怕錦衣玉食,不缺吃穿,又怎麼能舒坦?
婢女從外頭回來,她不耐煩地問:“怎麼回事,外頭吹吹打打的煩死了,鬧什麼呢?”
“姨娘!”婢女臉上是笑的。“是少爺!少爺中狀元啦!”
正挑選胭脂的蘭芳愣住了,手裏的胭脂盒啪嗒一聲掉下來,她慢吞吞地轉過身去,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麼。中狀元……她的兒子,她的哥兒中狀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