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說:“祖父是靠心腸好,換來一塊好墳地的。”
孫眉說:“可不是。這塊皇帝田了得嗎?說是埋了人,後人出皇帝,那批語是:皇帝田,上有樓台下有園,左有旗,右有閣,一對鼇魚生兩角,後人著龍袍。”
孫中山又笑起來,他說:“我總記得有人嘲笑風水先生的話,既然你知道先人葬在哪塊田裏後人能做皇帝,為什麼不把這塊寶地留給自己呀?”
“就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孫眉也笑著告訴他,一當了大總統,十裏八村的人都趕到翠亨村來看咱家的墳山,有燒香的,有上供的,好不熱鬧,人人都對這塊皇帝田讚不絕口,說,怪不得他家出了個大總統呢。
孫中山又笑了起來。
孫中山是絕對不相信風水的。既然孫家的風水這麼好,那為什麼不保佑孫中山的兩個叔叔?
這兩個叔叔都先後漂洋過海到美國的舊金山去淘金,一個死在海船上,一個死在采金坑裏,留下兩個寡嬸終日以淚洗麵。
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願意再掃哥哥的興。
中止了這個話題後,孫眉問:“你不當官了,還去行醫嗎?”
“不。”孫中山說,“我已接受了袁世凱委任的鐵路總辦之職。”
孫眉一往深情地望著弟弟,說:“你去幹你想幹的事吧,家裏你不用惦念,有我呢。我老了,也幫不上你什麼大忙了。”
“不,”孫中山也很動感情地說:“中華民國的大業裏,有你的心血呀,後人將永遠不會忘記的。”
“有你這句話,也就夠了。”孫眉熱淚盈眶地說。
孫中山還有一件未了的心事,他非要親自找到林君複的父親不可。以前他托人找過,想對流離失所的老人有個照應,可惜沒有結果。這次孫中山一回到故鄉,馬上吩咐家裏人和朋友們,一定要找到他。
終於知道了林君複父親在廣州。
孫中山約了宋靄齡去了一趟廣州。
他們又一次來到黃花岡七十二烈士的陵園前。孫中山脫帽肅立。
他親筆題寫的“浩氣長存”的巨匾懸在牌坊上。
宋靄齡說:“我聽說林君複剛結婚一天的妻子也在那一天死難了。”
孫中山點點頭,說:“林君複背著他父親把全部田產、房屋押了出去,等到他父親知道的時候,已經隻有淨身出戶的份兒了。”宋靄齡說:“還不得把老父親氣死呀!”
孫中山說:“可不是。他父親當即在報上發了聲明,宣布與革命黨的兒子斷絕父子關係。”
“也許,林君複太過分了,”宋靄齡歎了口氣,“他該給父親留下幾畝活命田。”
孫中山說:“什麼叫一片赤誠?林君複就是。”
宋靄齡說:“可是勝利了,委任他當官,他又寧可去當出家人。”
孫中山說:“我給林君複題過8個字:毀家紓難,功成身退,他不愧這個美譽。”
宋靄齡說:“先生不也是功成身退了嗎?”
孫中山沒有出聲,繞著墓地走了一圈,親手拔去墓地的荒草。
宋靄齡問:“你讓我上林君複的老家去打聽他父親的下落,你是想補償一下?”
孫中山說:“前幾天林君複寫過一封信來,說他老父親已經到了流離失所的境地,令他這出家人也難受。”
宋靄齡問:“是他求你到故鄉來看看他老父?”
“沒有。他隻字未提。”孫中山說,“能提出這個要求,就不是他林君複了。”
宋靄齡說:“我們去找,一定要找到他老父親。”
“我已經打聽到線索了。”孫中山說話的時候,眼睛不離宋靄齡的頸項,南非鑽石在她的項鏈上閃光。
宋靄齡察覺了,她問:“若是找到了,你打算給他一筆錢,是嗎?”
孫中山沒有出聲。宋靄齡知道他沒有底氣。據她所知,這次回鄉帶回來的隻有3000塊錢,全給了陸皓東家裏了,他現在又是兩袖清風了。
宋靄齡用手撫摩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鏈,說:“先生又在打它的主意了嗎?”
“打是在打,”孫中山坦率地說,“隻是難以啟齒呀。”
“為了你的心願,我什麼都舍得。”宋靄齡顯得無比激動,順手扯下項鏈,送到了孫中山手中。
孫中山說:“謝謝你,靄齡,將來,我會還你一個更好的,或者,我盡快弄到錢把它贖回來。”
孫中山的話根本不令宋靄齡相信,她隻是淡然道:“這東西不過是裝飾品,沒什麼實用價值。”
孫中山覺得很不好意思,上次在黃二嫂麵前沒有送掉的這條項鏈,終究還是被孫中山送進了當鋪。
有了錢,孫中山按圖索驥,找起林老先生就容易得多了。
他們一直從越秀山旁邊的路走下去,走出了城,到了白雲山下,這裏是貧民區,沒有正經像樣的房子。進城幹雜工的鄉下人、吹鼓手、拾垃圾的、乞丐全都混住在這裏,一進入貧民區,立刻飛起一團團蒼蠅,到處是臭烘烘的垃圾堆,都是城裏人傾倒出來的,依然有人拿著鐵鉤子在裏麵挑來挑去,希望揀到一點可以賣幾個小錢的東西。
孫中山、宋靄齡走進小巷子,向一個挑水的老婦人打聽:“有一個林老先生,一隻腿瘸的那個,他住在這嗎?”
老女人向巷子深處一指:“喏,在那,那個在大榕樹下剝煙頭的便是。”
孫中山道了謝,向深巷走去。
如果這能叫住處,那實在與狗窩差不多,幾根爛木頭支起一個架子,上麵遮了幾塊布滿孔洞的油布,地上鋪著爛草、馬糞紙,一個兩腮塌陷、滿頭白發的人正在晾曬他撿來的煙頭。
煙頭很多,曬在一張鐵皮上,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把煙頭的紙剝去,將焦黑的煙絲抖到鐵皮上。
孫中山走到他跟前,問:“老先生,你是林老先生嗎?”
林先生眥著白多黑少的眼睛,望著他們,顯得有幾分麻木,他半晌才問:“你們是誰?”
宋靄齡說:“我們是你兒子的朋友,你兒子是叫林君複吧?”
憤怒立刻爬滿了林老先生的臉,他說:“我沒有兒子,我是斷子絕孫的人。”
孫中山搬了一塊方磚,坐到他對麵說:“老先生別生氣。其實,當年你兒子把家產押出去,是為了做買賣,一本萬利。這不,他在南洋發了財,讓我帶了錢回來,供你養老呢。”
林老先生似信非信:“你們哄我這孤老頭子幹什麼!我早登了報了,我不是他父親,他發不發財和我也沒關係。”
“你不是他父親,他可是你的兒子呀。”孫中山說。
宋靄齡打開包袱,露出厚厚的一遝錢,說:“你看,這是你兒子捎回來的,你可以安居樂業了!”
老人愣了好一陣,忽然歇斯底裏地狂喊起來:“有種!有種!是我錯怪他了。”
孫中山與宋靄齡交換了一個眼色,扶著老人站起來。這時漸漸有些窮鄰居們圍了上來,邊看熱鬧邊議論。
宋靄齡對他們說:“林老先生的家當,歸你們了,他要去享清福了。”
那些人愣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嗷地一聲大叫,蜂擁而上,頃刻間把林先生的家當分搶一空,連支棚的木竿也拿走了,剩下真正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