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皇後之殘霞遠樹(輕於柳絮)
第一章 和議
漫長的一夜,阿戍又嘔了好幾回,最後不得不給他穿戴了玄青色的裘氅和裘帽,又喚醒幾名侍從,將他攙扶到艙外吹吹冷風。
他怕我著涼,不允我陪伴,而我亦擔心他的身體,不肯妥協。最後,他身倚闌幹,而我鑽進大氅,緊緊地環抱起他的腰背,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上,聽著那微弱且時而間頓的心跳,心中陡然好怕……這顆心太疲憊了,何時它倦極了,會不會戛然而止了呢?我不敢再想下去……
“快到梨花驛了……”整夜未眠,他的聲音弱得幾乎聽不到。
“真的嗎?”忽然有種看到曙光的愉悅,我撥開裘氅的縫隙,露了一隻眼睛。
彼時已近黎明,鉛灰色的天空撒滿了鹽粒,巧有一粒落在我的睫毛上,我饒有興致地拂去,“天氣還沒那麼冷吧,怎麼就下雪了?”
“你當梨花驛真的有白梨花嗎?隻是因為那裏的氣溫偏低,除卻盛夏,餘時都在飄雪,天性爛漫的文人便引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典故,給它取名叫梨花驛。”
“哦……原來如此啊,難怪你說快到了呢。”
趕緊到吧。我心中默念著,換了馬車,阿戍還能補補覺,不然哪裏有精力去和卓卿鹹蘭周旋和議之事呢?
益鳥龍舟停穩在梨花津頭已是隅中時候,因為素秋時節,天氣遠不夠冷,縱是白塵滿天,卻落地為泥,全然沒有臆想中的素裹銀裝,蒼蒼莽莽。阿戍擔心地麵濕滑,讓我行在前麵,還專門遣了兩名侍從伴在左右,而他自己,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終是一個勇壯的兵卒將他背下了龍舟。
我站定渡口,遠望見黃屋左纛的龍輈,分執了班劍,虎賁,羽葆,花旌的上千人的皇家儀仗,心中不禁掠過一絲悵然……赫赫九儀備,煌煌千官事,他依舊是隱在玉藻十二旒後的神樣天子,注定要獨自蹬上九龍車輦,而我,並不能在旁給予他溫暖與慰藉,甚至是借一個肩膀,讓他小憩片刻都不可能……
“阿戍……”我扯了他的衣角,有些依依不舍。
他無奈地笑笑,反手拍拍我的手背,“沒事的,你去上後麵的車吧……”他的手冰涼冰涼的,讓我很難相信他真的沒事。
“啊……帥哥!”阿戍的手剛扶上軾木,便聞身後有人大叫。
竟是衡問蘭!她肥胖的身軀裹在一件寬大的吉服中,倒顯不出怎樣的臃腫,她滿麵的春風,一路小跑著,甚至連繁縟的配飾都沒有影響她的速度。
“帥……帥哥……”隻是到了阿戍的近前,她才收斂了笑容,“天呀!你……怎麼這麼憔悴?”
阿戍有些不自然地看看我,我別過臉去,他才幹笑了幾聲,應道:“沒事……你怎麼跑來北塞?”
“想你啊!”她沒有絲毫的羞赧和矜持,更不顧上千人詫異非常的目光,就這麼一頭撲進阿戍的懷中,阿戍肯定也沒想到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滿麵通紅。
“你沒死,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雖說是我讓你誤服了藥,也不能懲罰我,讓我守活寡吧?我都當了好幾個月的太後了我!可你心裏就隻有她!”她抬眼,恨恨地轉向我,“而我呢,什麼事,就隻想著你!”
我以淡定回敬,並沒有絲毫的躲閃,我很奇怪,阿戍為什麼沒有及時製止這場鬧劇?
好吧,既然你無法製止,我就替你出麵,我心裏想著,理直氣壯地走到他們身邊。一句“衡妃請自重”尚未落完尾音,阿戍便接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話,他說:“不要再囉嗦了,朕去葉城還有要事,隨朕上車吧。”
“九龍車輦乃天子專享,賤妾恐怕……”我以為阿戍是讓我上車,但當他再次轉身,微異地看看我,我才意識到他指的是衡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