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代人在這黃瘦的山坡地上打滾才掙下了兩間磚瓦房,阿公把它留給了阿爸。阿根剛上初中時,阿爸出遠門去了,又將它留給了阿根母子倆。這麼多年來,阿爸一直沒有回來過,隻有每年定時寄回的那兩筆數目不小的款子,才讓阿根時不時感覺到他的存在。
阿母從不讓阿根知道阿爸的地址,死問也不說。在阿根的記憶裏,自從阿爸走了之後,阿母就沒有笑過,青白的臉上多刻了幾道很深的皺紋,一雙眸看人變得專注,透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堅定。阿母就用這樣的一種目光,在阿根的心裏植入了一個念頭:念書,吃份皇糧。
後來,阿根考上了大學。阿母沒笑,但阿根還是看出了她心裏的高興。終於,大學畢業後,阿根在縣城吃上了一份皇糧,他們母子倆在單位附近租了兩間房住。阿根看到阿母終於有了笑容,臉上出現了紅暈,有時還會多講幾句話了,也就是這時候,阿根才知道阿爸在廣州,早幾年開上公司了。
好景不長,這兩年地方經濟不景氣,阿根單位人員超編嚴重,要精簡,阿根年輕,上班不到兩年,不屬照顧對象,又沒有後台,於是就要下崗。
阿根心裏挺高興,他早就想出去闖,但每跟阿母提到這個話題時,阿母的臉色就變得嚇人,所以他才老老實實待在單位,不敢走。這下好了,正可以順水推舟,到廣州找阿爸去,憑他四年所學的專業知識,幫阿爸打理公司一定更有發展前途,可是當阿根把這消息告訴阿母時,她竟腳下一軟,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原本已有些紅潤的臉色變成了一片死灰,嘴唇白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阿根驚呆了。
阿母坐了很久,後來就抖索著打開加了鎖的衣櫃,拿出一張紙條,出門去了。
阿根想問了一聲什麼,竟問不出聲來。
當天晚上,阿爸回來了,西裝革履,透著一股汗酸味。阿根看著很陌生,這是十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父親,但他知道這真的是阿爸。阿爸識字不多,也不愛說話,默默地往椅子上一坐就坐出一種沉穩,目光裏的堅定更比阿母多了一種硬氣。
“阿根,咱不缺錢,咱要個出身。”
是啊,再艱難的日子裏,阿根母子沒缺過錢,這不僅是因為阿母的節儉,更因為阿爸每年兩次的彙款總是讓他們能比較寬裕地開銷,阿根也才能成為小山村裏的第一隻金鳳凰,吃上皇糧。
“你要吃皇糧。”阿爸說完之後就沒有再說話。
“可是……”阿爸看了阿根一眼,阿根感覺到了那一眼的分量。
第二天,阿爸走了。
一個月後,阿根接到通知,去了市政府上班。後來,在那裏,他聽到了阿爸的名字被很敬羨地掛在官們的口上,才漸漸知道,原來阿爸竟是財力雄厚的騰龍物資回收公司的老總,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破爛王!
阿爸賣了那兩間破瓦房,又在市裏買了一套房子給阿根母子,自己也時不時會回來一陣子。阿母臉上又露出了笑容,臉色漸漸地紅潤起來,眼光裏的堅定開始有了新的內容:該給阿根找一個像樣的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