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人叫拾垃圾的為“垃圾蟲”,絕對貶義。他自稱“老垃圾蟲”,但小區的人對他並不厭惡,久了熟了就叫他“老蟲”。
其實他和那些被稱為“垃圾蟲”的人有很大不同,他愛幹淨。他的頭發很整齊,很明顯地三七分開,臉是瘦削的,有些青黃,但永遠不會有汙垢。他的衣服雖然很舊,打滿了補丁,也不見一些汙穢的痕跡,他戴著手套,一雙膠手套。左手拿著一把用鐵絲自製的小耙,右手拿著一根頭磨得很尖的鋼筋,拾垃圾的時候,左右開弓,很靈活、很快捷,隻有在耙子鋼筋都無法解決問題時,他才用戴著手套的手去直接接觸那些髒東西。他有時還戴上口罩,甚至在他背垃圾袋時,還會先在身上披一塊布。老頭兒有時愛說些打趣的話,竟是些有關詩詞文章之類頗有點兒“文化味”的打趣話;有時呢,又愛一個人傻嗬嗬地笑,問他家裏的情況時,他卻很少搭腔。來小區活動有三年了,人們也就知道他有個孫子,正念小學,在一個貧窮的山區小縣裏。他整個給人的感覺竟是一種“雅”,一個拾垃圾的“雅人”。
他的活動範圍很廣,小區這裏他來得最勤。小區實際上是個教師村,附近幾所大、中、小學的教師,都住在這裏,看來他喜歡這裏的老師和小孩子。久了,人們和他就建立了一種特殊的互助關係,小區裏的住戶都把垃圾袋留著等他上門來收,他呢,也就很樂嗬嗬地將人們垃圾袋裏那些能賣錢的東西留下,沒用的就送到垃圾桶裏去放,每次都忘不了對人說謝謝,要是垃圾裏有書,他會更高興,嗬嗬嗬合不攏嘴,連聲地對人說謝謝。後來有人發現了“老蟲”的這個特殊嗜好,雖然有些奇怪,但有了舊書報,也都會特意留給他。
小區的人說到“老蟲”時都說這個人是個“雅蟲”,有時他哪一天沒來還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似的,而“老蟲”要是哪天沒來,第二天來了,即使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也會挨家挨戶收垃圾時跟人家打打趣,說“曠課一天,罪過,罪過”,然後連聲說對不起。小區的人也總是會將垃圾留著等他來,而老蟲一般都是很準時的,就像上下班一樣,不同的是他節假日更忙更快樂。
可是今年立春過後兩天,小區的人們發現家裏有點兒不對勁兒,一琢磨,才想起老蟲竟已經幾天沒出現了,垃圾在不停生產,家裏都有些不像樣了,這時有人就嘀咕:“這個老蟲,怎麼搞的?”
老蟲終於出現了,像變了個人,他更瘦了,臉上沒了笑容,每次上門收垃圾,隻是喃喃地說聲謝謝,隻有在發現有書時,已經有些混濁的眼裏才會發出一點很亮的光,但一閃就過去了。隻是還是那麼愛幹淨。小區的人們有些奇怪,有人就打趣問他:“老蟲,曠了幾天課,咋沒請假呀?”
他搖搖頭,不說話,人們感覺到老蟲木了很多。
日子又重複著過了下去,人們漸漸也習慣了老蟲的木了,是啊,生活中需要關心的事太多了,老蟲,充其量就是一個地位低賤的熟人罷了,人們在他麵前,更多的是一種施與的優越。
老蟲這回竟有一個星期沒露麵了,小區的人們,才又不安了,家裏的垃圾成了堆,習慣了享受老蟲勞動的人們又埋怨了:“這死老蟲,怎麼搞的。”
是啊,老蟲死了。
幾天後《×× 市晚報》上登了一篇報道,標題是《“垃圾怪俠”身死,藏書頗豐近萬》,大意是說市郊一間舊棚屋裏,發現一拾垃圾的老者已身死數日,屋裏藏書近萬,全用防水油紙包紮,其中從幼兒園到大學、研究生的教材一應俱全,新舊俱有,死者抱著一個小小的骨灰盒,盒裏除了骨灰之外,還有一張照片,上麵是一個露著兩顆小虎牙在笑的男孩。
死者就是老蟲,很雅的老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