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3)

一九八六年,初春。萬林市通往江關縣的公路正式開工了。這條長五十公裏的公路一旦修成,會將貧瘠的江關縣與萬林市的距離縮短到一個小時。過去,從江關縣城到萬林市坐吉普車以每小時四十……六十邁的速度算,大約要走六個小時。

作為江關縣委書記的趙建國與軍分區領導,還有萬林市市委相關領導,出席了開工典禮。最近,組織上給江關縣委配了新車,一輛新的吉普車。過去那輛舊式吉普已經在工作中被江關縣的土路顛簸的散了架子,雖不到報廢年限,卻也不能使用了。

開工這天,江關縣請了市裏的梆子劇團,來這邊唱大戲。大戲要耍上三天,分別是《對花槍》《樊梨花》《打金枝》。這些劇目都是萬林市很久之前的老劇目了。

趙家奶奶這天大早四點就起了。老人家沒有多少覺生怕去晚了,沒有好位置。老太太這一起,全家也就跟著起來了。

趙學文捧著自己奶奶的那疊子看戲的行頭,打著哈欠叨咕:“奶奶,沒有早上四點就去占地兒的,我爸說了,跟您占好位置了。”

奶奶坐在炕上,嘴裏不停的哼哼。老太太這兩年從早到晚,隻要醒著就哼哼。她身體有病痛,醫生檢查不出來是什麼毛病,但是肯定不舒服。這種屬於老人的哼哼已經成了趙家奶奶發泄病痛的方式。

趙學軍對自己哥哥眨巴下眼睛,指指外麵晾在晾衣繩上的裹腳布。趙學文隻好放下衣服,出去收回來,遞給奶奶。趙學軍將床下的小盒子取出來,奶奶那雙小皮鞋就跟新的一樣,保存的幹幹淨淨,板板怔怔。即便如此,他還是坐下來,取出鞋油給上光,打磨的亮亮的。奶奶穿好衣服,搬起自己的腳,開始一圈一圈的裹著。趙學軍已經不是一次見到過奶奶的腳了。

原本的一雙好端端的腳丫子,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根腳趾生生的掰斷到腳心,那個時代將女人的腳擰成一個三角。趙家奶奶最少有一米六八的大個子。可是那雙腳……能放到現在趙學軍的手裏。

隨著不緊不慢的包裹,改霞姑姑已經做好了早飯。等到趙學兵跑到部隊後勤借了三輪蹬回家,趙家三兄弟扶著奶奶出門的時候,一看表,時間剛好七點整。奶奶笑眯眯的,坐在三輪車裏的褥子上:“不急麼,急了去了也沒用,你們慢慢的麼。”

對於老太太這種屬於長輩的狡詐,趙家兄弟早就見怪不怪,即便如此,還是大肆的誇獎了一番,自己家奶奶果然那就是心中有數的人。

奶奶連著看了三場大戲,坐在第二排看的。而第一排的位置是各界領導。這些領導對趙建國的母親,頗為照顧,多次回頭與之交談,還叫人擺了張桌子,給老太太上了盤花生果,這令奶奶在觀戲的老太太中,著實出了一把風頭。奈何老太太已經一個牙齒都沒了。第三天大戲沒有上的時候,奶奶悄悄跟兒子說:“俺要給你個添麻煩。”

趙建國扶著自己的老娘坐下:“娘,咋就是添麻煩呢,你說麼。”

奶奶拿著拐棍指指後台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想看他們扮戲。”

趙建國呆了下,站起來去找了劇團的團長。一會趙建國帶著劇團的團長一起扶著奶奶去了後台。趙家兄弟在後麵跟著……

這是趙學軍第一次看到戲班的後台,以前電影上倒是給過不少鏡頭,什麼名角兒有間屋子,有錢人要捧角兒就把成堆的花籃送到那邊。

亮亮的化妝鏡,成堆的箱籠,戲服被翻著疊起來整齊的放著,武生們穿著厚底的大靴咬著饅頭來回走著,一股子屬於後台特有的味道慢慢湧進奶奶的鼻子裏,她奇跡一般的不哼哼了。

趙學軍看著奶奶,這一瞬,他仿若看到一個還沒裹著腳,數著兩條羊角辮子的山妞,趴在在戲台的景布外麵。看著那些角兒,將顏色塗在臉蛋上,她們細細的勾畫著,勾畫完就帶起漂亮的,閃著光的行頭。穿的是緞子,帶的是各色的寶石。一個個的都那麼的鮮活,活的是那麼的水靈。

奶奶看了一會,看的分外滿足。劇團的團長把團裏的小生帶過來,問了好。那是個小姑娘,年歲不大,生就一張小生的俊扮相。奶奶從口袋裏羞澀的抓出一把花生塞進人家手裏,嗯……還摸摸她的衣衫,愛的都不成了……

“給您添麻煩了。”趙建國覺得很抱歉。

“可別,我老母親也這樣,那會子跟著我到處唱戲,我台上唱,我母親台下哭,知道是假的還是哭。嗬……”

開工典禮後,趙學軍多次帶奶奶去看電影。可惜奶奶一直把大戲跟電影弄得混雜,她有時候會連看三場一樣的電影,對於裏麵有烈士咬舌頭自殺那段,百思不得其解。悄悄問自己孫孫:“人一天咬三次舌頭,疼的他……賺錢不容易麼。”趙學軍聽了,完全沒奈何,這事兒,解釋不清楚……

轉眼,春天過去了,小城不緊不慢的走著自己的步伐。工藝品廠終於還是拆了……高橘子閑在了家裏,每個月拿基礎工資。閑下來的高橘子,渾身都是刺,看誰都不順眼,她與老廠的職工每天去工地,揀一些奇怪的東西回家。這些人都對工廠有著特殊的感情,工廠對這個時代的工人來說,是另外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