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年初春,高橘子弄了很多木料,在舊家的院子裏打家具。打家具的師傅是從寧波請來的,說了一口軟聲軟語的南方話,有時候趙家人聽不懂他的要求,他就寫在紙上給趙家人看。
這個時代並無家居裝修概念,也沒什麼流派。家具的奢華度是用腿來計算的。比如最流行的四十八條腿:指大床、大衣櫃、平櫃、床頭櫃、寫字台、方桌、沙發、茶幾合計四十八條腿。家中比較稀罕的電器人稱七部機:收音機、收錄機、電視機、縫紉機、洗衣機、照相機、電冰箱。
趙家這次打的家具多,何止四十八條腿。高橘子為了家裏三個兒子能把這套家具用到死,就托了外地的關係,買了好多上等紅鬆,水曲柳,就堆在家中前院。木頭卸車那天,很多鄰居來圍觀,高橘子這次倒是很大方,你們隨意看,隨意問,我家老趙一輩子的複員費可都在這裏了。她舉著香煙,見人就發一支解釋一次錢的來路。趙學軍幾次阻止,奈何高橘子太想表白自己的丈夫了,這事兒啊,還真不好辦,大概會越描越黑。
打從趙家粉刷新家的屋子起,市委內部,就有一股子壓抑不住的風氣。好些人去看房子,去參觀老趙家從外地買來的新浴盆,還有抽水馬桶。奶奶蹲不下,趙建國這次做主,在主臥外麵的衛生間裏,裝了個坐式馬桶。這幾年,家中大部分都裝的是蹲式馬桶,坐式馬桶是個洋派東西,北京的大賓館裏才有吧。還有新吊好的石膏頂,新疆買來的那些上等的地毯。趙建國的內心是惶恐的,隻是沒表示出來。
“軍軍,看木頭呢?”鄰居的一位叔叔老黃,溜溜達達的推著一輛破舊的永久自行車,一臉笑的問趙學軍。
趙學軍心裏一片厭惡,這位老黃曾上躥下跳的舉報自己的父親。他不止一次在農貿市場門口看到這人站在人群中間,說三道四,隻要別人過得好,他就必然要找點事情折騰你。你的日子不好過了,他就滿足了。說來奇怪,這人,在市委竟然是沒人敢惹的。甚至一些上層領導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他叫黃文明,曾和父親是一個辦公室的科員,現在是個副科級幹部。
“是呀,黃叔叔,下班了。”趙學軍笑嘻嘻的打招呼。
“下班了,下班了,這不買菜呢,不能跟你爸爸比,你爸爸現在是保姆也用上了,小二樓也有了,瞅瞅,這是給新家打家具呢吧?這是紅木吧?木頭哪裏來的啊?可真不錯,軍軍你爸爸真能夠呢。”老黃套著話。
“木頭啊,東北買的,我媽的一位親戚在那邊包林場。黃伯伯要是打家具,跟我媽媽說,她一準給您也弄點,東北那地方就是木頭多。”趙學軍一副少不更事的樣子回答。
“這得花不少錢吧?”黃文明帶著羨慕繼續打探。
“對啊,我爸複員費,我媽媽這幾年工資都在這裏了。我媽這幾天還嘮叨著借錢來著。”
老黃站起來,用腳踢下堆在地上的木料,帶著一絲不遮蓋的嫉妒酸意推著車子走了。
“那不是黃文明嗎?軍軍他問你什麼了?”高橘子拿著半盒香煙過來,問自己兒子。
“他問咱家木頭哪裏來的,我說東北親戚給弄來的,他就走了。”趙學軍一臉無奈。
“你別跟他說話,這人心黑著呢,你記得上次咱院子裏丟的那個死嬰吧!那就是他在市醫院婦產科上班的老婆給弄得,這還是你卡錦阿姨悄悄跟媽說的。她那天下班,看見黃文明在咱家附近溜達了。”高橘子對著黃文明的背影吐了幾口吐沫。
閔順帶著一些朋友,趙學兵跟宋長安也帶著足球隊的小夥子一起來卸車。這群孩子忙活了一上午。高橘子給了趙學兵五十塊錢,叫他完事了,帶小朋友一起吃飯去。趙學軍身體不好,就一直坐在一邊看。
那群人卸完車後擠在一起吸煙,趙學軍對著二哥,宋長安跟閔順招招手,接著他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一會什麼,趙學兵一臉氣憤,好像要找人打架,後來宋長安拉住他,對著他耳朵嘀嘀咕咕的耳語了一番,趙學兵疑惑,倒是趙學軍瞅著宋長安悶笑。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正在政府院子晨練的幾個老幹部發現在政府門口的玻璃讀報欄貼著一張大字報。這張大字報的題目叫“我對市委領導班子的幾點看法!”大字報的末尾署名是黃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