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3)

趙學軍跟貝冬寧坐在樓梯上正做偷聽之事,周瑞這個人,顯然在戀愛上是個傻的,這一見麵他就把自己祖宗八代,戶口本上那些事兒有的沒的都說了出來。

周瑞:“我爸是個上門女婿。”

對方羞怯怯:“啊。”

周瑞:“我媽改嫁了。”

對方略微驚訝:“啊!”

周瑞:“我有個弟弟,今年一歲了!”

對方不懂:“哈?”

周瑞:“我就一般學校畢業。”

對方無奈了:“哦!”

周瑞:“我跟我小叔叔家過日子。”

對方鬱悶了:“哦。哦。”

周瑞:“我就是個普通的個體戶。”

對方很平淡的喝水:“個體戶挺好。”

周瑞:“也不好,不是鐵飯碗。”

趙學軍很想敲開自己哥哥腦殼看一下,那裏麵是不是裝的隻是一碗豆腐腦!他怎麼可以憨傻的如此坦誠?貝冬寧撓撓自己的耳垂,在趙學軍耳邊說:“你哥可真老實。”

趙學軍無奈的抬頭看屋頂。

時間緩緩的停頓了一會,那位叫小董的姑娘,終於開口到:“我父母身體不太好,家裏兄弟姐妹多了點。你家呢?”

周瑞:“多點好,現在……我家就我一個過。”

小董:“……那挺好,什麼都是你的,沒人跟你爭。”

周瑞:“恩,沒人爭也不好。”

小董:“……那……那……”

趙學軍著急的直撓牆,一直撓到口袋裏的BB機刺耳的響了起來,樓下的聲音赫然而止。貝冬寧失笑的看著趙學軍捂著口袋向裏跑,待他進去沒一會兒,他又返身出來,臉上神色蒼白……嘴巴裏磕磕巴巴的一邊跑一邊喊。

“哥,哥……快點,咱奶,咱奶不成了……”

寒假的時候,奶奶還趴在家裏的小屋玻璃上,笑眯眯的看著趙學軍放彩明珠。橘子媽說,奶奶其實看不到的,她眼睛裏長了白內障,醫生說白內障要長滿了才能做手術。趙建國對老母親做這麼大的手術很擔心。橘子媽說:現在什麼科技了,管保沒事的……這一家老小,還等著奶奶做手術呢……任誰都沒想到,奶奶會這麼快就要走了。

趙學軍從來都不覺得奶奶會死去,他覺得奶奶跟死亡這事兒沒一點關係。

六個小時後……趙學軍跟周瑞回到天州市,這一路周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開車回來?他把車開到一百三十脈速上下,這一路不知道都收到了多少罰單,超了多少車……那之後許多年周瑞一直覺得自己能活下來是個奇跡,趙學軍也這樣想。

奶奶今年81了,她老了,老到有一天早上起來後,臉腫的厲害,就像個大頭娃娃似的。民間有句俗語:男怕穿靴,女怕帶冠。意思是男人老了怕腳腫,女人老了怕臉腫。老趙家一家大小,壓根就沒往這方麵想。趙建國那天正在上班,接到改霞姑姑的電話後,他隻是叫了司機回去接了老母親去醫院隨便看看,隻以為是吃錯了東西,過敏了。可老太太這一入院,醫生檢查完就很直接的告訴他:“老太太年紀大了,到時候了,回去吧,沒幾天了。”

趙學軍跟周瑞這一路急行,次次趕不上趟,他們趕到醫院,奶奶已經被父親與省城趕回來的大伯伯一家送回了故鄉,改霞姑姑在家焦急等著他倆,見到周瑞後對他說:你叔說,你爸也該回家了。

周瑞這才想起,自己爸爸還在烈士陵園掛著呢。

老家的規矩,人不能咽氣到外麵,必須在有氣的時候抬回家。趙學軍能夠想象的出,父親有多麼的措手不及,這一刻,那個號稱堅強的男人,有多慌張!

周瑞拿了單子進陵園取父親骨灰,趙學軍等在陵園門口,越呆越害怕,還有些渾身發冷。當他看到對麵的郵局,竟鬼使神差的他就給王希發了一封電報:奶病危,速歸。發完,他又後悔了……

一頓等候,一頓忙亂,趙學軍穩定心神,找了一個本子記錄了好多需要買東西在上麵,他打了電話安排下去。他知道,父母看上去很堅強,其實心裏是很依賴奶奶的。奶奶這一走,母親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家裏一定亂成一攤了……

一個半小時後,趙學軍與周瑞坐在三鑫商城運貨車的白布堆上,周瑞抱著自己爸爸的骨灰,神色迷茫,他也不知道是該哭自己的父親,還是應該去哭奶奶。好像,奶奶還沒去吧……

趙學軍也茫然了,上輩子,奶奶就活到77歲,這輩子好像還多活了幾年。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呢?

遠處山巒曲線一直起伏著,趙學軍的心猶如掉在油鍋裏一般,又期盼這車快點,又覺得這一刻像個夢一般的不真實,也許一會兒朱晨會猛的推開宿舍門,喊他們早起。於是,他閉起眼,假裝這是個夢,他等著早起的鈴聲,可那鈴聲怎麼還不響呢?

“我怎麼還不死呢?”這話是奶奶這幾年常常要嘮叨的,她活了個大歲數,跟她差不離的朋友都早早的去了,沒人跟她玩,少有人能跟她聊出共同的話題,奶奶一直是寂寞的……可她從不說。趙學軍很後悔,要是考在萬林市就好了。

車速越來越快,改霞姑姑從車廂前甩過一床被子,趙學軍跟周瑞裹在一起取暖。顛顛簸簸的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汽車停下,半夢半醒的趙學軍下了車子,看著麵前的小村落,這是自己的原籍,今後真正的魂歸之處,他的故鄉萬林市城郊的“嶺上”。他回來幹啥來了?對啊!他們說奶奶要死了!

“三兒!三兒!”趙學兵的聲音從那邊的高坡上傳來,趙學軍看著自己的二哥,一下就找到了主心骨,他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在入村的碉樓石板子路上硬生生的滑了一跤,膝蓋立刻磕破了皮。

趙學兵一把拉起自己弟弟,檢查了下他的膝蓋,用手隨便沾了一些吐沫,幫他抹了傷口說:“還好,還好。趕上了,趕上了!咱哥回來的最快,部隊的直升飛機啊!”說完,他拉著趙學軍又是一頓急跑。

周瑞抱著自己爸爸的骨灰盒也向裏跑,跑到奶奶家大門洞的時候,村裏有族叔叔悄悄的擋在了他身前,低聲說:“娃,你爸爸是死在外麵的,不能進。”周瑞頓時呆了。

後來……高橘子從裏麵跑出來,她打開院門外的一個雜物房也是悄悄的壓低聲音對周瑞說:“給你爸準備好了,先把你爸爸放這裏。娃,你莫哭,嬸嬸在呢。”周瑞跟著高橘子進了雜物間,看到裏麵有個早就準備好的小祭台,這才放下委屈,吸吸鼻子咽下淚。

院子裏有很多人,趙學軍一個都不認識。

院牆那邊也有很多人,趙學軍還不認識。

有人打開門簾,趙學軍推開成堆不認識的人,走到奶奶的炕邊。

不知道誰幫奶奶穿好的壽衣,壽鞋。奶奶就那樣躺著,大口的出著氣,仿若要把全身的活氣都要呼出去一般。這一刹,趙學軍覺著這好像是自己的奶奶又不像!她像是個陌生的老太太。梳著整齊的髻子,耳邊插著金色的簪子,她穿著紫紅色緞子長袍,腳上的繡鞋上還繡著雲朵跟荷花,奶奶從未這樣鮮亮過呢!這是誰呢?是別人吧?是夢吧?

趙學文放開自己奶奶的手,對小弟弟招呼了一下:“三兒!快過來。”趙學軍走過去,慢慢跪下喃喃的喊了聲:“奶奶,我回來了。”

趙家奶奶的眼神是渾濁的,她誰都認不出來了,隻是在那裏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說著什麼。趙學軍將耳朵貼過去,仔細的聽著:

“好多……人……他們在房梁上跳舞……叫俺去……俺不去,你們拉著大牛車來接俺……俺才去,這一次俺是要坐車的……誰成婚都用走的去婆家……俺不去,俺委屈……”

又過了一會,兩個熟悉而響亮從聲音打西屋傳來,像是在吵架。趙學軍抹了一把眼淚,鬆開奶奶的手,出了屋子奔了西屋去了。

西屋裏,趙建國正在跟自己的哥哥趙建宗吵架。

趙建宗:“我就這一個娘,請個大戲班咋了?!”

趙建國:“哥,我好歹是個領導,現在都不許大操大辦!”

趙建宗:“我就是個普通人!我花的是自己的錢!滾你娘的狗蛋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