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提到曹家,大家未必以為就是江寧織造府,畢竟下姓曹的人多了去了。但提到江寧織造府,人們卻知道那就是曹家,是江南最顯赫的世家之一。從康熙二年,內務府在江南設織造府,第一任織造曹璽到江寧任職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十九年。十年前,曹璽病逝,蒙今上恩典,其長子曹寅子承父業,繼任江寧織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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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織造府同尋常的衙門差不多,前麵是公衙,後麵是私府。不同的是,後院中路正堂都空著,東麵的幾進院子亦是,隻有西麵三進,住著曹寅的家眷。因為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倒也不顯得擁擠。
西邊最裏一進的院子就是曹寅之母曹孫氏老太君的住處,進院先是書寫著千百個“壽”字的影壁,影壁後是寬敞的庭院,院子中間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四周環繞著淺淺的水池,水池中金鱗遊弋,水麵上兩隻大白鶴傲然站立,偶爾低下頭來,叼了水池裏的魚吃。
七間高脊青瓦灰石的正房,門口掛著禦筆親書的“萱瑞堂”三個大字。正房兩側是長廊,一邊連著院門,一邊通到後院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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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各院主子都午睡,丫鬟婆子也自然熄了聲響,隻有幾個在院子中粘知了的丫頭,幹完了手中的活計,歪靠在西廊下,打著瞌睡。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穿著銀色長衣的男童輕手輕腳地從房裏走了出來,站在東廊下,望著水中的白鶴發呆。
若是有丫鬟婆子們看到,定要上前巴結,因為這男童就是府裏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兒、老爺太太的獨生兒子曹顒。實際上,此曹顒已非是彼曹顒。在三日前,一個名叫“李雍”的、幾百年後的魂魄在這個身子裏蘇醒。兩人名字雖聽起來讀音差不多,人卻差了不知千萬裏。一個是生在清朝豪門大院的滿七歲的世家公子,一個混在現代律師事務所充作咖啡弟的二十六歲的辦公室文員。
曹顒醒來三日,亦迷惑了三日,自己到底是李雍,還是曹顒,雖自己在那世的經曆半點不曾忘卻,但這輩子打記事起的各種畫麵也盡在腦子裏。家人長輩的慈愛,下人婆子的奉承,都像幻燈片似的在腦子裏轉啊轉。而見到孫氏(曹顒祖母),李氏(曹顒之母)、曹顏(曹顒同母姐),甚至見到曹寅都有幾分親近,就仿佛他本就是曹顒,曹顒本是他一樣,隻是大夢一場,如今清醒了而已。
三日,先是焦慮,後是傷心,再後是絕望,看來自己是遇到傳中的穿越,而且是穿越到一個並不陌生的家族,曹雪芹所在的那個曹家。雖然自己算不上什麼紅迷,但是因這幾年的紅樓熱,對曹家的事也多少知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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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曹家祖上是明軍將領,在東北打了敗仗後投降,成了滿洲正白旗包衣。後來從龍入關,在內務府當差。而後,曹璽之妻、曹寅之母孫氏被選為康熙的乳母,曹寅又自與康熙一起長大,先是做過伴讀,後是做了禦前侍衛,曹家因此而發跡。曹寅之父曹璽任江寧織造,後曹寅、曹寅之子曹顒、曹寅過繼之子曹頫先後擔任此職,一直到康熙去世、雍正登基曹家才開始敗落。原因是曹家與其姻親李家都參與了皇家的奪嫡之爭,站錯了隊伍,先是支持太子,後是支持八阿哥,就是沒有識別出那位四阿哥才是潛龍。結果,雍正上台後,曹家、李家先後被抄家,曹家還好,雍正還算給留點體麵,雖然抄家,但京城還給留了兩處房產,讓曹家的孤兒寡母入住。李家就沒那麼大麵子,妻女仆人在蘇州就地發賣,賣了十都沒人敢買,淒慘景象無法言表。
想到這些,曹顒隻覺得渾身發冷,如今自己竟成了曹寅的親生兒子,雖然不知道到底活了多少歲,但總之是年紀輕輕就病逝,還留了個遺腹子,然後就是有曹寅的過繼之子繼承家業這麼一。想到這些,又有些哭笑不得,一不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長輩,而且極有可能就是他爹,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爺。
雖然三時間不長,但曹顒通過身子記憶對曹家多少了解許多。知道老太君已經六十八歲,雖然年輕時在宮裏當過差,卻並不是後世傳中的乳母,而是做過康熙的保姆。
皇家的保姆,可不是大家認為的那種侍候孩子的老媽子,而是又被稱為“精奇嬤嬤”的高級看護,是皇子皇女身邊的生活總管,算是實際的養母。
從順治十一年春進宮當值到康熙四年皇帝大婚這十來年中,孫氏一直擔任康熙的“精奇嬤嬤”,與康熙皇帝的感情不亞於親生母子。因此,在康熙親政後,才會封孫氏為“奉聖夫人”,一品誥命,並且封了其夫曹璽一等男的爵位。另外,在康熙皇帝兩年前的第三次南巡中,就落腳在江寧織造府,因此江寧織造府又被江寧人稱為“大行宮”。
曹寅為了不逾越,才避居到西側院,空了當年迎接聖駕的正房與東邊的院子以示恭敬。就是在那次南巡中,康熙為保姆孫氏的住處提了“萱瑞堂”三個大字,並且在陪同的大官員麵前稱孫氏為“此乃吾家老人”。或者正是因為在宮裏當差的時間太長,與丈夫一直兩地分居,孫氏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子。曹寅實際上曹家的庶出長子,生母早逝,養在孫氏名下,充作嫡子。
曹寅自幼聰穎,十月能言,三歲識字,五歲能文。雖然年紀比康熙四歲,但的確是進宮做過伴讀,十六歲後為禦前侍衛,此後一直為子近臣。直到父親曹璽老邁,才被派到江寧來接班。先為蘇州織造,曹璽去世後接任江寧織造,蘇州織造由康熙另一心腹、曹寅的內兄李煦接任。李煦的母親文氏,最初也做過康熙的保母,隻是當值時間沒有孫氏這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