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命致敬
——關於《夢想號遊船》的創作體會
“那些不能歌唱的花,使我終身痛苦。”
這是我年輕時候寫過的詩句。每當我寫童話的時候,我常會想起它——在童話中,那些不能開口說話的生靈們——虎、狼、兔子、蜻蜓們,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兒們,那些絨布玩具們——我賦予它們性格,給它們創造故事,我是在替它們歌唱嗎?
這一次我想到寫蟋蟀貝斯的故事,是因為它是會鳴唱的蟲子。我的住所在郊外,夜晚沒有車聲隆隆,常有蚊蟲呢喃、蛙聲聒噪。螻蛄常會沒頭沒腦地從紗門下麵鑽進來,在地板上驚慌失措。螻蛄是蟋蟀的近親。它們讓我想起小時候在鄉下掏蟋蟀的經曆。蟋蟀也是作家筆下的明星——從蒲鬆齡的《促織》、法布爾的《蟋蟀的住宅》到喬治·謝爾登的《時代廣場的蟋蟀》,孩子們對於蟋蟀一點也不陌生。再寫一個關於它的故事,比較有挑戰性,也比較有意思。
據說我國鬥蟋蟀的傳統可以上溯到唐代,迄今有近千年的曆史。蟋蟀的名聲總是和它們好鬥的天性緊密相聯。會不會有一隻蟋蟀天生就不想當一隻鬥蟲呢?就像溫莎公爵一樣不愛江山愛美人。敢於挑戰命運、追尋夢想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那麼,就讓這隻小蟋蟀當一回這樣的英雄吧——它雖然天生有成為最出色的角鬥士的才能,但它的夢想卻是當一個歌唱家,它還想離開田野,到遠方去看一看。
有了這樣的構思以後,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因為故事自己會講述它自己。蟋蟀追尋夢想的征途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會有艱難險阻,也會有幸福快樂。果然,蟋蟀遇到了青蛙,青蛙又遇到了蛇,他們都是天敵。但最後,天敵成為了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
在故事裏,我花了不少筆墨寫“溪流”。“溪流”是水,但我相信隻有在山裏長大的人才能對於溪流有深切的了解。多年前,我曾在一篇小說的開頭寫過這樣的文字作為題記:
隻有河能走出重重疊疊的山。
河呼嘯著奔騰而去,山門轟然打開,前麵是一馬平川。
隻有河不再回到山中。
“溪流”不再回到山中,但蟋蟀貝斯回到了最初出發的原野。敢於追尋夢想的人,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他們都是英雄。即使他們最後回到了出發的地方,他們也已經跟當初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們甚至能給當初出發的地方帶來改變。許多曾經出門打工的人,回到家鄉辦起了工廠。許多海外淘金的人,最後將財富用來支援助家鄉建設。生活中這樣的事例比比皆是。
我把這個故事寫完後,發給一個年輕的作家朋友看了。她說她哭了,因為最後貝斯死去了,這讓人傷心。
那我應該讓這隻可愛的蟋蟀永生嗎?因為我寫的是童話故事,在童話裏讓一隻蟋蟀不死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不,我不想讓蟋蟀貝斯萬壽無疆。因為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它的長度。生命的意義在於生命是否有意義。也正因為生命是有限度的,夢想才值得追尋。
但我不想將蟋蟀貝斯的死弄得驚天動地。我想讓它顯得平常。它是莊重的,但也是平常的。死是生命的必然。所以,我沒有渲染。細心的讀者也許還會發現,我甚至在遣詞造句的時候都避免了那個黑色的“死”字。我隻是寫到了“盡頭”,寫蟋蟀貝斯睡著了,第二年春天不會再醒來。
文學是什麼呢?文學是發現——發現自己,發現別人,發現周圍的環境,發現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文學的閱讀是當你讀過某個作品後,你也發現了:哦,原來是這樣的。原來還可以是這樣的。原來還這麼奇妙。
湯素蘭
2012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