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第3章

紅箋小子,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麵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晏殊《清平樂》

在她僅有的人生經曆中,她從沒有感受過這種朝夕相伴的幸福。每天早晨,總聽得見沿街各種各樣的叫賣聲,與深山的幽靜不同,她能感覺到這個城市充滿了活力。

趙叢烈常有些孩子氣的舉動。每每她散發梳妝時,他總會站在她身後,拿走梳子替她梳起來。但總是梳到一半,順勢將指間插進她光滑如絲的發中,甚至將頭埋進去,據說那裏是他覺得最暖的地方。之後,她方有機會將頭發梳好,因為他通常會將梳子丟在一邊,隻看著她,卻不說話。把頭發梳成大盤髻之後,他會一時興起拿起那根翠玉梅花釵替她插上。這時,才會讓她替他打理好儀容。幾乎天天早晨都是這樣度過的。趙叢烈晚上回來的很晚,而她卻睡得早。清晨便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她享受這份幸福,拒絕去想自己並不是夏瑤蓀這個事實。她從不讓自己去想或許有一天真相大白時她該何去何從。如果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幸福、一個轉機,無論她追求的是什麼,她都會為了他停下腳步。不安被壓進心底深處,仿佛睡著了,讓她以為生活永遠會是這個樣子。

趙叢烈的書房平素不輕易許人進去。這天她端著一杯紫蘇湯,扣開了書房的門。趙叢烈隻是站在窗前,未在看書。見她進來,微微一笑,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書桌上攤著一張地圖,標上了各地的兵力,甚至連優秀將領的名字都標在了上麵。她輕輕摸著這圖軸,臉色漸漸白了。

“你出去吧。”趙叢烈低沉的聲音從窗口飄來。

“叢烈,當今天子尚文,你這是何苦?”

“契丹奪我幽雲十六州,黨項人也虎視眈眈。文治固然重要,武功如何能忘?”趙叢烈轉過身來直視著她。

“檀淵之盟早已訂下了,大宋國泰民安,你何必操心這些,逆天子而行?”她皺眉。

“天子尚文,但太祖太宗馬上得天下,我等焉能忘懷?”他的聲音益發嚴肅。

她歎口氣,道:“先把這湯喝了吧,消消暑氣。”

“你先回去吧。”他還是深鎖著眉頭。

她搖搖頭,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緊捏著的拳頭,輕輕摩挲著。

“叢烈,我是你的妻子嗎?”

“當然是。”他挑高眉看她。

“那你可否聽我一言?”她輕聲細語,溫柔地看著他。

他默然,僵直的身體在她的觸碰下鬆懈不少。

“憂國憂民,為人臣子應所為之。但是,叢烈,別讓自己承擔太多,好嗎?”

他明白這是她的肺腑之言,純出於關懷體貼之意。緩緩歎口氣,他伸出手,撫摩著她潔白如瓷的臉龐。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眼中就要泛出淚意,她忍著胸中翻湧著的情緒,一字一字地念著。連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為何這短短的夫妻生活讓她如此眷念不舍,甚至一想到他會離開,她便難以忍受。

別說此刻安然無事,他立刻會為了她這番話放下手中的紅纓槍。若是在戰時,他能否狠得下心丟下淚眼  的她,穿上鎧甲而去?

“若是邊境有人來犯,我即便再不舍也會親自送你去。但,叢烈,現在天下太平,你就消了此念吧。”

他終於開口了:“玉兒,非我要挑起戰端,隻是如今將才凋零。若真有一日戰事又起,邊境堪憂啊。”

“真的?”

他擁她入懷,道:“真的,真的。我隻是想防患於未然罷了。”擁著她的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肩頭卸下了許多重擔,心中也減了許多憂慮。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每每他站在窗前,想起這一切,便覺得心頭異常沉重。但自她出現以後,情況似乎有所好轉。起碼,當她在身邊的時候,他會輕鬆很多。

她真的安下心來,隻為他一句保證。

“很難想象我竟會對一個女子說起這些,這人居然還是我的妻子!”他感歎道。

她臉上微微一紅,轉頭打量著書房的陳設。書架上盡是文人的書,偶爾雜著幾本兵書。牆上毫無例外地掛著前代名家墨寶。最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張書桌,上麵擺著一個天青釉的三足筆洗,筆筒裏插著幾株毛筆,看樣子是慣常使用的。筆筒的一旁擺著一尊瓦硯。

“叢烈,這是什麼瓦硯?”她好奇地問道。

“這方瓦硯取自銅雀台。當年哥哥喜它體質細潤堅如石,不費筆而發墨,且模樣古樸,發人幽思,無事時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的嗎?”她從未見過那人,但聽他的口氣,“她”應該和“他”熟識。而且這個人,在趙叢烈心中一定分量極重。

“他沒跟你提起過?”他低頭看她,露出一個傷感的笑容,“母親隻育有我們兄弟二人。他長我四歲,自小便護在我身邊。他最喜讀書,最慕文人,和母親比較像。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我像爹爹,自小尚武。”

她緩緩地點頭,轉而想象著他留著偏頂,紮著丫角的模樣,輕輕笑道:“你一定喜歡鬥蟋蟀之類的。”

他點頭,道:“我總是玩得滿頭大汗。哥哥總是在這窗口呼我進來,喝這樣一碗湯。隻是他備下的是香薷飲。”原本他無意對人談起趙叢德的。但麵對她,他心中的話便不知不覺流瀉出來。也許,他的確無法讓自己再漠視下去。存在的始終存在,是他無論如何也否認不了的,也是他否認了也沒有用處的。

這兄弟倆的感情一定很好,她想著。隻是,事情隱隱透著古怪。她便問道:“叢烈,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呢?”

他愣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他該怎麼回答她?告訴她趙叢德沒死?他可以騙自己相信,卻無法這樣騙她。是的,其實他心裏早已明白趙叢德死了。那一場大火燒死了他,隻是他一直不願去相信罷了。但是,心裏明白和嘴上說出來究竟是截然不同的。他若是說了出來,那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不明白他為何呆在那裏不言不語,仿佛這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她的目光重又打量著書房。這裏確實像極了一個文人的書房,幽靜而優美,確是不適合他。在她的想象中,叢烈的書房應掛著劍,擺著兵書,陽剛而又肅穆。

目光忽地看到角落裏的一隻豎箜篌。她走過去,拂拂灰塵,手一靠上去,便自動撥起弦來。豎箜篌的聲音空靈而清脆,最易將人帶入飄渺的夢境。當初主人最愛聽她彈這豎箜篌。她心裏明白那是因為每每聽到這叮叮咚咚的聲音他便會想起他那早逝的妻子雷方雲。那個名字,原本屬於一位美妙得無與倫比的女子。年幼時她曾見過她一麵。那時雷方雲已在病中,形容卻不顯得憔悴,依舊美麗非凡。她死後的容顏安詳得仿佛是睡著了。主人在她身邊一遍一遍地低喚著她的名字。那個時候她也聽到了豎箜篌的聲音,彈的人是雷方雲惟一的女兒雷紫夕。她記得從那以後,雷紫夕便不曾在人前彈起這優美的樂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