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識在浮浮沉沉,搖搖蕩蕩之間。
思緒像要往黑暗處滑墜下去,但是本能卻又阻止她那樣做。
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
就不會這麼痛苦。
但是放棄……
小莫純真地信賴著她的眼,
無邪地笑著的容顏,
想知道什麼卻又怕知道答案傷人的怯怯神情。
錯怪他時的憤怒委屈,
依偎她身邊緊張又害羞的樣子,
聽久了便覺奇妙的嗓音,
美麗的仿若不染塵世的儀態,
一切一切一切。
即使富貴吉祥,福壽如意的嘲笑聲,
南宮靜益奇怪的眼神,
楊家父子的古怪精靈,
三大家族四人組的嬉笑胡鬧,
練武時的跌摔滾打,
坐臨東京時的被人惡意攻擊,
快樂、歡喜、憤恨、沮喪。
貧窮困苦,
榮辱富貴,
一絲一毫,她都不想失去。
但耳邊卻有人細細低喃:“何必掙紮這麼久呢,何必記得別人呢。你隻需知道我需要你便成了,隻需簡簡單單無拘無束地為我活著便可以了。”
溫暖的、柔和的、奇妙的嗓音猶如惡魔的誘惑。
“小……小莫。”睜開無神的眼,隻是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氣息。
“嗯。”什麼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幾乎有著被握斷的疼痛。“我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你身邊。”
是嗎是嗎,那她便可放心了,停止這無休無止的爭鬥,停止這如行走在無望黑暗中的痛苦,停止這不知為何撕叫著不要停止的悲滄慘絕。
在再次陷入昏迷之前,少年時的得意非凡,青年時的多慮沉穩,所在意之人的羞嗔怒喜,皆化成閃著微弱光芒的碎片,在呼吸吐呐間隨風片片逝去。
? ? ?
楓紅似燒。
洛陽市東南部鳴鳳山莊。山莊以前是某位官員的避暑園,後來不知因為何事而把這園林甩手買掉,換了主人。新主人就是看中了山莊西部愛晚園的楓林和南部水趣園的臨水樓閣,才斥重金買下這園子的。
楓葉如火的林中深處,有著連太陽光也隻能篩泄少許的濃密陰暗,靜坐著一位身著淡黃色衣裙的女子,柔和美麗的臉上此刻正堆滿深思之色,不知在考慮著什麼。
“少夫人,少夫人!”隨著一迭聲的喊叫,從曲折幽徑處跑來一穿著夾襖棉裙的丫環,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女子便不由一陣埋怨:“少夫人,你為什麼總是亂跑呢,害得小春一陣好找,若吃飯時少主又見不到你的話,又會發脾氣了。” “小春,你來得正好啊。”少夫人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快來幫我。”
“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啊。”小春忙走到少夫人身邊,把輪椅轉個方向,推她進入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絮絮叨叨地道:“你又不知怎麼轉向對不對。你若想到哪裏玩,告訴我一聲我帶你去啊。少主若知道我們伺候不周的話,臉色就變得好可怕呢。”那個一年還來不了鳴鳳山莊一次的少主光是一個冷冷的眼神就抵過千萬句斥罵了。
“因為這紅葉子看著好暖和,誰知越靠近會感到越冷呢。”少夫人嘟著嘴極委屈地道。
“嫌冷啊,我們回房裏烤火好不好。”小春好聲勸著。少夫人的臉凍得像蘋果般紅紅潤潤的,令人好憐惜。
少夫人歪頭想了想:“我們找相公好不好,相公的身子好暖和。”
小春聞言,俏臉立刻變得緋紅,她連忙看了左右,確定沒有其他奴仆在旁邊,便低言規勸:“少夫人,這、這些話可不要在外麵說啊,讓那些嘴碎耳雜的下人們聽了去,對少夫人你的名譽有很大傷害呢。”
“噢。”少夫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看得小春一陣心酸,長得明明是俊秀聰慧的樣子,為什麼偏偏……
“少主正在見客,我們先回房等著呢。”少夫人皺了下眉,但最終輕“嗯”了聲。小春推著少夫人走向曲折迂回的遊廊,卻聽見一陣訕笑聲傳來,她眉頭緊皺地看去,在庭院中清掃落葉的兩個新來的奴婢,正不顧身份地對坐在輪椅上的少夫人指指點點。
“你們這兩個賤婢呆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到柴房拿些木炭送到少夫人的房裏,下次我再見到你們在背後說夫人的閑話非撕爛你們的嘴不可!”
小春突如其來的怒氣當即震得新仆目瞪口呆,她們左右看了一眼,連忙拖著掃帚向後院的雜物房跑去。
“她們看著好麵熟哦。”側頭看著兩新仆跑至不見蹤影的少夫人突出驚人之語。
“是,是,你還說認識我呢。”小春卻把她的話不當回事:“可我從十二歲到山莊為仆以來,可從未見過夫人你。”
少主攜少夫人前來鳴鳳山莊,因事先並未通知,許多事都來不及事先準備,手忙腳亂了幾日,管家才勉強找到幾名奴仆,未免有些良莠不齊。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和管家好好談談,婢子爬到主子頭上,那還得了。
? ? ?
“讓他去死。”
鳴鳳莊東部香軒園。會客用的逸香廳中,坐在廳中主座的是一個身著鮮豔似楓的紅衣少年,他正一手把玩著景德鎮的青瓷茶杯,一邊從紅豔豔的唇中漫不經心地吐出這句話。
“啊?”端坐在客座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本來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但他此時正呆怔地張大嘴看著麵前邪魅冷美的少年,感覺上卻有些許滑稽。
“武尊是在我手上沒錯。但是千萬別再讓我聽到要拿她血祭之類的話。”紅衣少年冷睨向中年男子:“石安山,告訴那個人,二十年經營的人脈很不容易呢,若是一步走錯而令心血全然崩潰的話可不劃算。”
被那種眼神看得膽戰心驚的石安山忙移開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威脅天君?”
“是不是威脅他可以試試看。”紅衣少年優雅地喝了杯茶不以為然地道。“還有,你知道他為何讓你來傳令?”
“……因在下深得天君信任。”一時口幹,他便端了麵前的茶喝了,隻覺香韻異常,甚是好喝。
“信任?”丹鳳眼微眯,莫飛紗扯出蔑然笑容:“你可知你傳的是死令。”
“死令?”見石安山茫然不解的樣子,莫飛紗難得好心為他解答:“你雖麵無異色,但兩眼赤紅,身上飄著淡淡腥氣是明顯中了“紅莓”之毒,那個人要你見我,一定為表賞識你,而賞賜了你什麼東西吧。”
石安山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道:“天,天君曾賞我一件他隨身佩帶的掛飾……”
“單鳳嗎?”莫飛紗接口,見石安山麵色慘白便知猜對。
“不可能的,我對天君忠心耿耿。”難以忍受自己竟被下了死毒的石安山無法控製地站起身大叫道,突然一陣暈眩,他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仿佛沒見到石安山的失態,莫飛紗又倒了杯茶輕啜道:“忠心耿耿?那也不及做錯事惹他不高興的過錯呢。”
用力捂住頭,石安山一臉痛苦之色,許久才從口中擠出話來:“我,我隻不過不久前喝斥過他的親信不該以權欺人而已啊。”
“隻是喝斥嗎?”
“……還教訓了幾拳。”
“你自以為是的忠心,在他眼中卻是有異心的開始。”莫飛紗撣了撣衣上浮灰站起身來道:“朝中派係那麼多,為何你會加入他那一派呢。”
“……”
“因他本身的才華和治國的理想嗎?但影子隻能是影子,他隻知斷人生死,不知人心向背,持才傲物;多疑獨斷,喜滅厭生,你以為這樣的人會把國家帶入什麼境地?”
“你以前不是也幫過他。”
“黑暗總是喜歡呆在黑暗中,我隻是想試驗我的新毒而已。”莫飛紗淡笑起來,如刀般清美陰狠:“你隻管對他說,叫他別再來煩我,惹怒我的話,我會讓他屍骨無存。”
莫飛紗整了整衣冠向門外走去,經過坐在地上的石安山時腳步頓了一頓:“那個人應該提過你到我這裏來絕對不要摸任何東西,不要喝任何茶水吧。”
石安山突記得才喝了一杯清茶,臉又變得青白:“天,天君說過因你是毒尊……”
“持單鳳而來的人隻有你喝了那杯茶。”莫飛紗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嘶啞的嗓音無任何抑揚頓挫:“也許你會比前三個人活得久些呢,當然隻是也許。”
呆怔地看著融入光影之中的紅衣少年,石安山許久許久才意識到:那杯茶便是“紅莓”毒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