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兩口子在發愁的時候，一下子想到了那份倒楣的保險單，馮益心在 自己的心裏，其實已經偷偷摸摸地盤算了好幾天了！他是這樣想的，自己的這個破病，大夫們說的已經清清楚楚，除了大把大把地往醫院裏送錢，沒有什麼別的辦 法！換腎？！想都不用想了！先不要說你能不能拿得出那七八十萬元換腎的錢來，就算是此時此刻一大捆鈔票從天上掉下來，正好砸在你的腦袋兒吧！人家大夫不是 也說明白了嗎——十成裏麵隻有七成的把握，弄得不好，不光是換了白換，而且，還有死在手術台上的可能！憑什麼你馮益心就一定是那七成裏頭的人呢？！再說 了，你一個連包子都沒有力氣去蒸了的下崗工人，上哪兒去弄那七八十萬塊錢去呀？！好了，換腎的事情咱們幹脆一點兒，從此揭過去，也不去做那種白日夢了！單 說這“透析” 的事兒，你受得了嗎？！家裏本來不富，為了一次一次地湊出，每回“透析” 的這五百多塊錢，人家瑩花把個窮家賣得跟水洗過似的，就剩下一張床了！這還不算，親戚、朋友、同事，到處都欠著債，弄得瑩花原本人緣好好地一個人，簡直成 了萬人嫌了，甭管是誰見了她，馬上抱頭鼠躥！如果，這個破病，要是有個坎兒，那也好說，十萬八萬的，咱們咬碎了牙往前邁！可人家大夫這不是又說了嘛 兒——沒坎兒，你這一輩子，就耐下心來一步一步地慢慢兒走吧！
死？！死！
馮益心的小肚子又是一陣死去活來的生疼，疼得他兩眼發直，渾身抽 筋，黃豆大的冷汗珠子，劈裏叭啦兒地使勁兒往下掉！他趕緊又摸出一根煙來，連那卷煙的紙也沒有顧得上去撕，扔進嘴巴兒裏就大口、大口地猛嚼了起來！馮益心 知道，嚼掉一整條煙也沒有用，近一個月了他硬撐著沒肯做“透析” ，是讓那尿毒症給鬧騰兒的！其實，他馮益心的衣袋裏麵，緊貼著胸口揣著六百塊錢，那是老婆馬瑩花今天早上跪在地上，哭著、鬧著，硬給他塞進來的！看見自己 的丈夫在床上死去活來地滾了一晚，馬瑩花說什麼也不幹了，跪在地上求他，說是看在夫妻的麵子上，趕緊上醫院吧！馮益心不敢不答應，馬瑩花說了，豁出去今天 不上班了，綁也要把他綁到醫院去！馮益心明白，人家馬瑩花說的出來就做的出來，可是，要真得是一天不上班，那可是要扣三天的工錢，一百來塊就不見了！於 是，馮益心趕緊把老婆攙起來，深深地給她鞠了一個躬，便賭咒發誓地跑到醫院裏來了！
醫院可以來，可馮益心覺得“透析” 還是不能做！做上一次“透析” ，自己的確是能夠舒服好幾天！然而，這一下子全家人半個月的收入沒了！吃什麼？！為了給自己省出點兒治病的錢來，人家瑩花已經把早點也停了！讓一個在工廠 裏麵當車工的女人，每天餓著肚子上班，這當老公的還有臉活下去嗎？！所以，馮益心今天是橫了心了——老子幹脆不活了！讓自己的這一條爛命，從保險公 司裏換回一百萬塊錢來，不也算是對好心的老婆馬瑩花的一種報答嘛兒？！
但是，馮益心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同樣想用自己的命，換回一百萬塊錢來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老婆馬瑩花！
自 從想到了那份價值一百萬的保險單，馬瑩花便有了死一死的這個念頭！別人聽了也許覺得，一個給人家當老婆的人，丈夫病了，端屎端尿也就高度合格了，憑什麼非 得替死不行啊？！可馬瑩花卻覺得自己的命本來就是丈夫給的，所以，該還給人家的時候，自己不能舍不得！原來，這馬瑩花是個被洪水衝到城裏來的一個難民。那 年，淮河鬧大水，鄉下姑娘馬瑩花一家人全都被洪水卷走了，馬瑩花命大抱著電線杆子活了下來，政府號召馮益心那個縣城裏麵的家庭發揚愛心，暫時收留一些逃荒 的人，這本來並無馮益心什麼事兒，因為馮益心是單身，住的地方也不大，可馮益心是個熱心腸，硬是到收容站領回了編號為106的馬瑩花！馬瑩花當時是一臉汙 垢、滿身泥漿，哪裏看得出什麼人模樣兒啊？！可是馮益心不嫌棄，一進門，先給人家燒了一大碗薑湯和一大盆洗澡水，然後，又站在門外吆喝著讓人家從屋裏把門 鎖上，說是給她買衣裳兒去……平白無故碰上這樣一個好男人，哪能不嫁呀？！嫁的時候，馬瑩花便覺得，自己的這條小命歸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