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在舞台上
後台。
王景興坐在鏡子前,正在化妝。曾經,描眉化妝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論是哪一個角色的妝容,王景興都能信手拈來,不會有絲毫的錯誤。
可如今,他雙手乏力。
握著眉筆的手,不斷顫抖著,甚至他眉頭上,已然滲透出點點細密汗珠。本就炎熱的夏季,他背脊汗液直冒,呼吸之間,氣籲喘喘。
“呼!呼!”
王景興深深的吸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握緊了眉筆,一點點的化妝。
從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最終開始描麵頰上的顏色。這一切畫完,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此刻的王景興,背脊早已經濕透了,屁股下的座椅,更有了一灘水漬,全都是他冒出的虛汗。
王景興畫完妝,看了眼鏡中的自己,眉頭皺起。
他很不滿意。
他身體無病痛的時候,就算是閉著眼睛化妝,也不會是這樣失敗的妝容。可如今,王景興身體有病,力道控製不住,不論是線條,亦或是妝容的濃淡,都完全控製不住,勉強把妝化完了,卻也瑕疵無數。
“罷了,罷了!”
王景興內心,無比失落。
如今,他也隻能這般了。
王景興擅長各種戲曲,尤為擅長老生。
他最喜歡的,是《空城計》。
他最擅長的角色,是《空城計》中諸葛亮的角色,這是屬於老生的角色。戲曲這一行當中,生、旦、淨、末、醜這些角色,諸葛亮屬於老生。
王景興穿上諸葛亮的衣袍,掛上胡須,帶上帽子,深吸口氣,便一撩衣袍,抬腿便要邁出。隻是他剛剛邁出腿的瞬間,身體就一陣疼痛。
因為身體的痛楚,更因為身體的虛弱發力,他重心不穩,便有些搖晃,險些就要穩不住身形。王景興一手撐在一旁的牆上,咬牙忍著痛楚,
這一刻,王景興體內的疼痛,已然痛入骨髓。等身體的痛楚消失,王景興才繼續往前走,他走著通往前台的路,步伐無比的緩慢,近乎是一步一停。
每一步,他腦中都有無數的回憶。
曾經,他在這裏長大。
曾經,他在這裏學藝。
曾經,他在這裏成名。
曾經……
如今,他卻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甚至已經是脖子都已經入土的人了。走過這一段路,王景興仿佛回憶了一遍過往。到最後,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會心笑容。因為在簾子外麵,他的兒子還站著。他的長青兒,聰穎過人,通權達變,能青出於藍,定然比他優秀。
他死了,值得。
他死了,就算到地下,也能向老妻有個交代。
王景興的正妻,早年就過逝了。這麼多年,王景興一直都沒有續弦,連一個妾室都沒有。
所有心思,都在戲園子上。
正因為付出無數,王景興才有這般成就。隻是所有的一切,都隨著王景興的患病,又徹底崩塌。
這是王景興最失落的。
王景興深吸口氣,壓下內心情緒,便伸手撩起簾子走了出去。走到戲台上,王景興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坐在廳中的王長青和江芷。
見兩人談笑風生,王景興也欣慰。
他收斂心神,收回目光,便走到戲台的正中心。隻見王景興一抖袖袍,雙手一捋掛在胸前的假胡須,眼神一變,便正式進入角色。
“兵紮祁山地,要擒司馬懿。”
這是《空城計》的開場,是諸葛亮的戲份。他一張口,聲音洪亮,透著金鐵之音。這聲音傳出後,坐在堂中的王長青和江芷,都清晰聽到了。
話語中,字正腔圓。
而且,聲音渾厚。
如果單單是聽聲音,感受不到王景興任何的病情。
隻是這一切,都是表象。
王長青清楚的知道,自家父親的病情,已然病入膏肓。他知道老父親最後的這一場《空城計》需要人配合,便立刻接過話,提氣念道:“手捧地理圖,報於丞相知。”
聲音渾厚,不亞於王景興。
然而,王長青唱出這一句話時,已然是潸然淚下。
《空城計》不僅是老父親擅長最喜歡的,也是他開蒙學藝時,學習的第一個完整戲曲。這一曲《空城計》,對王景興有重大意義,對王長青也是如此。
王景興聽到王長青的話,登時就接過來,繼續往下唱。《空城計》中,除了諸葛亮外,還有諸多的小旗、老兵、司馬懿、司馬師等人,如今王景興扮作諸葛亮,王長青便把所有角色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