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前,我是一隻在東海修煉的鴆鳥。
我有一個姑姑,她已經九千歲,有了人形。她很美,裙袂飛揚,便是花動天下。
姑姑帶著我修行,我們的食物一般是毒蛇。每當我問起自己的父母時,姑姑的眼睛裏總會閃過一絲迷亂和恍惚。姑姑說,諧兒,隻有潛心修行得道成仙了,才可與父母相見。有一日,一個仙人來渡化姑姑成仙。姑姑含淚與我告別,道:“諧兒,你要保重,姑姑會在天上守護你。諧兒,天上最亮的星辰,便是姑姑。”姑姑就這樣走了……踏雲而去。姑姑離開以後,我依舊每日捕蛇,每日修行。
有時候,為了看那天上最亮的星辰,我喜歡坐在東海岸邊,一整夜……
遼闊而靜謐,隻有我一個人,卻仿佛擁有了整片夜空。如複一日,年複一年。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漸漸有了人形,但是頭發,卻怎麼也變不了黑色。姑姑的頭發柔順而飄逸,是一抹深邃的黑。
我想,凡間女子,大抵是姑姑這般模樣吧。我想念姑姑……偶爾的,也會在東海岸邊的夜晚,想起帶走姑姑的仙人。那仙人擁有著墨黑的頭發,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眸的人。分不清那仙人是男是女,卻極度媚惑。
我記得當時,那仙人口中喃喃:思往事,憶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姑姑走出洞穴,像是遇見故人。思往事,憶流芳,易成傷……
人世間哪裏來的這麼多前塵往事,這麼多恩怨糾纏呢?
我不懂,那時的我真的不懂。
在那之前,我從未遇到過一個凡人。我遇到的第一個凡人,他****坐在東海岸邊遙望對岸。我永遠不明白的他內心的孤獨是為了誰,但是我懂,他在遙望比遠方更遠的地方。
我當時還是鳥身,停在他身邊,抬頭望著他。他愛戀的望了我一眼,隻一眼,望進了我內心深處柔軟的角落,那片隱秘之地仿佛瞬間盛開了一朵小小的黃花。“聽弦斷,斷那三千癡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漣。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他對我說,“鳥兒,你能懂得麼?我比任何人都愛她,卻不能愛她。鳥兒,你能懂得麼?我想帶她離開,卻發現,我給不了她幸福。鳥兒,你能懂得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有緣無份兮,有份無緣兮……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歎,一生為一人……”
歎罷,他起身,白袍飄揚。緊接著,他仰天高唱:
芳草青一季
到葉落滿地
可會怨年少未懂珍惜
粉手絹曾係雙份的情意
卻為一心在風裏雲飄來蕩去
過眼無痕跡淚水
悄悄流進了夢裏薄被
能抵禦五更的寒意
難暖幾縷相思意
有緣無份兮
有份無緣兮
分了再聚
也怕會是空空一場來又去
雲飄來蕩去過眼無痕跡淚水流進了夢裏……那一瞬,我的心仿佛被千萬根針刺痛。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身體的法力越來越弱,終於癱倒在陌生的地方。
模糊的視線,以及,隱隱綽綽的臉龐。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柔軟的地方,遠比我住過的洞穴、爬過的巨石舒適、溫暖。
“醒了!醒了!秦媽媽,這孩子醒了。”
穿著粉紅色衣衫的人喊道。“依蝶,你問問她叫什麼名字。”
另一個女人說道,手裏,似乎捧著什麼東西,香極了。
“恩,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粉紅色衣衫的人問我。我沒做聲,因為我並不懂得說人語。
“額,你不知道自己叫什麼麼?”那人繼續問我。我望著她,還是沒說話。
“恩?你是打哪兒來的?”她問出了第三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她,一直望著她。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