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皇帝的命運
在顛簸的馬背上不知坐了多久，終於遠遠地聞到了硝煙的味道。林倩也顧不得渾身像是散了架般疼痛，隻希望能再快一些，更快一些……她的心裏還存著小小的僥幸，希望情況還沒變得那麼糟糕……已經無法改變君士坦丁堡陷落的命運，但，無論是生，是死，都要和他在一起。
一千米，五百米，十米……君士坦丁堡幾乎近在咫尺，空氣裏彌漫的硝煙也越來越濃重……
普羅柯抬頭遙望，頓時變了臉色。林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高高的城牆飄揚著的不是拜占庭的雙鷹旗，而是奧斯曼土耳其的星月旗！緊握著星月旗的是一個被射成刺蝟的奧斯曼士兵，在星月旗周圍，竟不下三十多具已死去的奧斯曼士兵的屍體，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身中數箭。看得出，都是為了守衛自己的國旗而亡。
戰爭，總是慘烈的，無論是勝的一方還是敗的一方。
“上帝啊！奧斯曼人已經攻入了君士坦丁堡城內！陛下！陛下！”普羅柯翻身下了馬，迫不及待地朝城裏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轉回來，“公主，現在裏麵的情形一定很危險，我們要萬分小心。”
林倩點點頭，失魂落魄地跟在他的身後。城中滿目瘡痍，充斥著一股難聞的由血腥味、汗味等各種氣味混合而成的怪味，令人作嘔。小巷裏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血肉模糊的屍體，有的是拜占庭士兵，有的是奧斯曼士兵。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書中的記載——奧斯曼軍隊在城破後入城，隨即展開了殘酷的巷戰。一個個街區相繼淪陷，已無退路的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帕裏奧洛格斯下令全體皇家禦衛隊以死相拚——他們確實做到了。他們全體戰死……包括皇帝本人。
“陛下一定還活著。”普羅柯語氣堅定地說道。
林倩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不會那麼輕易就死的。一定不會。”
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激烈的拚殺聲，普羅柯急忙將林倩拉到一邊。這時有人大聲叫道：“奧斯曼的軍旗已經在拜占庭飄揚，拜占庭的皇帝隻是在做無謂的最後掙紮！大家去城牆那裏吧，皇帝正在那裏！捉到他就能得到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的話音剛落，就有大群人像是打了雞血般朝那個方向衝去……
林倩和普羅柯對望一眼，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們的後麵。
“看！公主！真的是陛下！”普羅柯的聲音裏帶了幾分激動，幾分傷感。
林倩抬頭望去，隻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城牆上，揮舞著彎刀進行最後的殊死抵抗。那淺褐如羊絨般柔軟的頭發有些紛亂，身上的鎧甲幾乎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黃昏落日的餘暉，仿佛為他的身上籠上了一層神聖的光環。
他是神的兒子。他是拜占庭的君王。即使在這樣絕望的困境下，他依然保持著帝王該有的尊嚴，還有著一顆想要守護國家和臣民的赤誠之心。
她癡癡地看著他，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她已經無法再改變什麼。他的命運和聖城是緊緊連在一起的，無論什麼，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砰！”從那個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發炮彈正好在皇帝不遠處爆炸開來。
“陛下！”普羅柯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他猛一回頭，發現公主已經跌跌撞撞地往那個方向衝了過去。
皇帝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已經沒了聲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叔叔！”那聲音帶著無限的悲愴和懊悔，仿佛讓人的心都要碎裂成一片片。
當那張麵容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時，皇帝消散的意識逐漸聚集起來。他掙紮著睜開眼，看到了那雙含滿淚水的眼睛，仿佛整個人也漸漸融進了這片水光裏，融化了他的意誌、哀傷、不甘、絕望……終於，他滿足地笑了起來。是的。是索菲婭來了，他的索菲婭。他所深愛著的……索菲婭……
感謝聖母馬利亞，讓他能在死亡前再看到她的幻象。
皇帝的目光掠過林倩的頭頂，定格在那麵破損的雙頭鷹旗上，他笑得那樣安詳，仿佛天主的聖光仍照耀著聖城，仿佛羅馬帝國的輝煌仍未消逝……
“聖母馬利亞……”他用尚存的一點力氣說完了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林倩雙手緊緊握著他的肩膀，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變冷，變僵硬，無邊的悲慟充斥著她的全身。他的笑容如同突然破裂的光環，在眼前變得四分五裂……
那一天，在顫抖的燭光中，他的指尖穿過她的發間，他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周圍，他柔軟溫熱的唇印在了她的額上，溫柔而深沉，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虔誠得幾乎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