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北京人》論(1)(1 / 3)

繼《蛻變》之後,曹禺於1940年深秋創作了《北京人》。1941年12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刊行了單行本。

在曹禺的劇作中,恐怕再沒有比《北京人》受到誤解的批評更多了。這些誤解的批評意見涉及對作家創作思想、藝術風格、基調的準確理解和評價。有些意見在抗戰期間就有影響,而全國解放後還在若幹文學史著作中流傳著。應當說,對《北京人》的研究遠不及《雷雨》、《日出》那麼廣泛而深入,似乎它像蒙上一層灰塵的藝術明珠,需要拂去那些曆史殘留的灰塵,才能恢複其璀璨的光輝。

當作家滿腔熱忱反映抗戰的現實,寫出了《蛻變》,忽而又掉轉筆鋒去描寫抗戰前一個封建士大夫的家庭時,就使得一些評論家感到迷惑不解了。於是便有人說,《北京人》是作家“於失望之餘,悲哀心情的表現”,是作家唱出的一曲低回婉轉的挽歌。“他知道中國的封建社會非崩潰不可,但是他卻愛戀那種勢必隨著封建社會死亡的道德與感情,他低回婉轉地不忍割舍,好像對於行將沒落的夕陽一樣。在《北京人》他唱出了他的挽歌,是又幽靜、悲哀的呀!然而他卻無法留住那行將死滅的道德與情感,跟‘無計留春住’,是同樣無可奈何的事情。”這些,無疑是把《北京人》當做曹禺為痛惜本階級的滅亡而寫出的悲哀文字了。有人還認為,作家寫的是一部纏綿悱惻的悲劇,“當作者從現實生活中感到不那麼樂觀的時候,他的寫作便轉換了方向。他送給了我們《北京人》的悲劇”。皮相的觀察自然導致誤解的批評;而不作過細的藝術分析,也不可能深入地領略劇情的深刻含意。

值得我們重視的是,《北京人》首次在重慶公演之後,它不但受到觀眾的好評,而且得到《新華日報》的熱情肯定。《新華日報》最早刊登了柳亞子先生的《〈北京人〉禮讚》,這是一篇用詩歌寫的劇評。他對《北京人》的主題作了富於詩意的概括和發揮。

舊社會,已崩潰;新世界,要起來!隻有你,偉大的北京人呀,繼承著祖宗的光榮,還展開著時代的未來。

破碎的大家庭,已麵對著不可避免的摧殘!老耄的白發翁,還依戀著古舊的棺材!長舌的哲婦,自殺的懦夫,都表現著舊社會的不才!隻有偉大的北京人呀!一分力,一分光,正胚胎著時代的未來!

多情的小姐,洗淨她過去的悲哀!被壓迫小媳婦兒,衝破了禮教的範圍!跟著你,偉大的北京人呀!指點著光明的前路,好走向時代的未來!柳亞子:《〈北京人〉禮讚》,1941年12月3日《新華日報》。

繼之,又發表了茜萍的《關於〈北京人〉》,這篇文章比較深入地論述了《北京人》的創作意義。它似乎是針對那種“在抗戰期間不應寫這類與抗戰無關的劇本”的“抗戰八股式的批評”而發的,因此,也可以說它是一篇為《北京人》辯誣的文字。她說:“抗戰為著什麼?是為著打走敵人,為著建立一個獨立、自由、幸福的新社會。但是為著建立新社會,就不能不對於舊的社會作深切的研究,明確的認識,尖銳的暴露,堅決的攻擊,這才能說到正確的切實的改造,把舊社會送到曾老太爺漆了幾十年的楠木棺材裏去,這樣,我們也才能獲得抗戰勝利的真實果實。”她還指出,像《北京人》這樣的劇作,也能掃除“阻礙抗戰進步”的“舊社會的生活、習慣、意識形態”等傳統的東西,也可以“喚醒那些被舊社會的桎梏束縛得喘不過氣來的人們,助之走向太陽,走向光明,走向新的生活”茜萍:《關於〈北京人〉》,1942年2月6日《新華日報》。。這些批評體現著黨的文藝方針和政策,也體現著黨對曹禺創作的關懷、支持和愛護。當時茅盾也撰文指出:“絕不能低估《北京人》的價值,低估它的社會意義。”茅盾:《讀〈北京人〉》,1942年4月27日《解放日報》。但是,這些中肯的意見未能為後來文學史家所重視,而把一些誤解的批評意見作為依據了。

在我們看來,《北京人》是曹禺解放前戲劇創作的高峰,無論它的思想還是藝術都標誌著曹禺劇作的最高成就。他的創作經過鬥爭風雨的磨煉,思想更加沉實,藝術也更為成熟了。他不但把他的劇作風格錘煉得更加雋永含蓄,而且在探索話劇的民族化群眾化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使《北京人》形成了濃鬱的民族風格特色。而這些,正是我們準備著重探討的課題。

一是悲劇還是喜劇

曹禺寫作《北京人》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它是否是“失望之餘”的作品?另外,《北京人》究竟是一部悲劇還是喜劇?這些是值得弄清的問題。它關係到對《北京人》的主題思想、戲劇基調和藝術風格的準確評價,也關係到對曹禺現實主義創作道路的深入探討和理解。當有人把《北京人》看做是作家“悲哀心情的表現”,或者把它作為一部悲劇來評價時,他們就像魯迅批評的那樣,犯了“就詩論詩”的毛病。既不能“顧及全篇”、“顧及作者的全人”,又不能“顧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而在藝術上,更不能體味作家的美學追求和藝術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