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具有高度革命責任感的作家來說,恐怕再沒有比剝奪他為人民寫作的權利更為痛苦的事了。同時,也再沒有什麼事情比為人民寫出優秀的作品更使他感到幸福和歡樂。曹禺作為一個富於藝術才華的作家,自從《膽劍篇》問世之後,竟然被迫擱筆十餘年之久。這不單是作家個人的悲哀,而是時代的悲劇。當曹禺把他的新作《王昭君》呈現在祖國和人民麵前時,它不僅飽含著作家的痛苦和歡樂,而且意味著一個時代悲劇的結束。
曹禺是一位嚴肅而勤奮的作家。1962年他寫完了《膽劍篇》,就又投入了新的創作準備工作。大約1960年前後,周恩來同誌就建議曹禺根據昭君出塞的題材創作一部新的曆史劇。周總理對中國的民族問題一直十分關切,並曾作過深入而係統的研究。1957年8月,他在民族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關於我國民族政策的幾個問題》,就是一篇關於民族問題的馬克思主義文獻。他曾以精辟的見地對王昭君作出了正確的曆史評價,認為對這一曆史人物應給予充分肯定。他希望曹禺快寫一個王昭君的新劇本。他同曹禺談話時指出:我們不要大漢族主義,不要妄自尊大;要提倡漢族婦女嫁給少數民族。周恩來同誌一向尊重作家的勞動,從來不規定作家寫什麼題材,他完全是用商量的口吻,為作家提供創作的線索。60年代初期,曹禺開始搜集昭君出塞的曆史資料,並且到內蒙去深入生活。在搜集材料的過程中,他從不熟悉到比較熟悉,從沒有感情到逐漸產生創作的激情,並開始藝術構思。“文化大革命”前他已經寫出了《王昭君》的兩幕。正當作家勤奮寫作時,林彪、“四人幫”的幹擾破壞接踵而來。先是鼓噪“大寫十三年”,把曆史題材劃為“禁區”,使得作家被迫擱筆,緊接著便是對革命文藝的全麵圍剿,連作家本人也遭受劫難。從此他被當做“反動文人”、“反動學術權威”、“黑線人物”受到殘酷的鬥爭和批判。他被關進“牛棚”,一麵接受著無數次的審查提問,一麵被勒令強迫勞動。就這樣,一個著名的劇作家在中國文壇上銷聲匿跡了。而在外國報紙上,卻傳出了“中國的莎士比亞正在給劇團作看大門的工作”的消息。
每當曹禺回憶起這段遭遇時,總是無比憤慨。他說:“勞動本來是很好的事,如果把勞動當做懲罰、侮辱,那就不太好了。不隻要勞動,而且跟家裏隔離,甚至影響到孩子。一直搞得你神誌不清,最後甚至會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對。”“這種思想上的折磨比打死人還厲害。”趙浩生:《曹禺從〈雷雨〉談到〈王昭君〉》。他說,在這種殘酷的折磨中,“我的精神全部崩潰了,我已經從思想上認為自己確實犯了罪。我流著眼淚對著毛主席像認罪、痛悔。我從心底裏認為我是罪孽深重,是不能被饒恕的,我的一生將就此結束,什麼希望都沒有了……”吳祖光:《巧婦能為無米炊》,《文藝報》1979年第3期。作家受到這樣的摧殘和打擊,已經難以忍受了,而一直鼓勵著他創作、關心他的事業的夫人方瑞,又於1974年不幸去世。當時,曹禺還在接受審查,不得自由。那種淒慘的景象和陰鬱的氣氛是可以想見的。正是在那些極為艱難的日子裏,是敬愛的周總理親自過問,才把曹禺“解放”出來。
“閱盡風霜君更健,昭君今繼越王篇。”茅盾:《贈曹禺》,1979年1月28日《人民日報》。
林彪、“四人幫”給中國人民帶來的十年浩劫終於過去了,曹禺又迎來了祖國山花爛漫的春天。盡管此刻曹禺已經進入老年,體弱多病,但是那種“枯木逢春”的心情,使他煥發起全部革命熱情投入工作之中。“四人幫”粉碎不久,他就又拿起筆來。他不能忘懷敬愛的周總理的深情厚誼,首先他以虔誠的心情寫了一首長詩悼念周總理。同時,他抱病參加批判“四人幫”的活動,滿懷信心,為迎接社會主義文藝園地的百花盛開而努力。他為再次公演《逼上梁山》而歡呼,痛斥江青自封為“京劇革命旗手”的無恥讕言,他憤怒批判“文藝黑線專政”論,挺身為“廣州會議”翻案,他撰文鼓勵新人新作,熱情讚揚《丹心譜》、《於無聲處》等劇作。他說:“粉碎了‘四人幫’我心情舒暢,精神煥發,覺得自己是一台添了油的機器,又可以為社會主義,為人民開轉了。”他表示:“要趕快寫”,“我要把‘四人幫’耽誤的時間奪回來。我的筆要繼續為革命衝刺,戰鬥到生命最後一息!”《擱筆十年的劇作家曹禺重新提筆》,1978年2月11日《中國新聞》。在他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曹禺原來想寫一部批判“四人幫”迫害老科學家的劇作,為此他訪問了不少老幹部。參觀了江青製造的“蝸牛事件”的展覽,參加了科學規劃會議,並且同一些科學工作者交了朋友。他構思一個老少三代科學家的家庭遭遇,甚至還寫出了一些片斷和場麵,但是由於種種緣故,這個戲沒有寫成。也許是出於對於周總理的一片深情,他覺得應該首先完成周總理生前交給他的任務,或許是出於作家對即將來臨的建國三十年的紀念,他要向黨向祖國獻上他衷心的祝願,他還是決定把《王昭君》創作出來。他不辭辛勞,遠赴新疆少數民族地區訪問調查,終於在1978年10月完成了這部劇作,刊登在同年11月號《人民文學》上。1979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發行了單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