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膽劍篇》中作家還受到某種“束縛”,作家的獨立而統一的審美感情還不能盡情發揮的話,那麼,《王昭君》就比較舒展地馳騁著作家的詩意,把曆史真實升華為動人的藝術境界。在《〈日出〉論》中,我們曾經指出作家善於發掘現實中的詩意,提煉出詩意的真實,而《王昭君》則從曆史的事件中提煉出曆史的詩意。但是,作家對昭君出塞曆史事件的詩意開掘是滲透著作家對現實的沉思的。可以說,如果作家沒有經過“文化大革命”十年的風風雨雨的磨煉,沒有經曆這十年國家的動亂和人民的浩劫,《王昭君》的詩意主題,絕不可能像目前這樣溫婉嫵媚、深切感人的。馬克思曾說:“在這些革命中,使死人複生是為了讚美新的鬥爭,而不是為了勉強模仿舊的鬥爭;是為了提高想象中的某一任務的意義,而不是為了回避在現實中解決這個任務;是為了再度找到革命的精神,而不是為了讓革命的幽靈重行遊蕩起來。”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1851年12月—1852年3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頁123。作家擱筆十五年之久又重新完成《王昭君》的創作,除了以此對敬愛的周總理表示無限深情敬意外,更重要的是表示了對祖國安定團結大局的祝福和期待,顯示了一位革命作家,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作家的崇高責任感。沒有經過十年浩劫的深切體會,就很難體味到“長相知”的美好;沒有經曆打倒“四人幫”帶來的大解放大歡樂,就很難體味到“長相知”的可貴。“長相知,不相疑”,“拉不斷,扯不開”,這樸素的題旨凝聚著曆史和現實鬥爭中多麼寶貴的經驗和多麼慘痛的教訓啊!作家是用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和對祖國的美好願望織成這樣絢麗的詩篇的,並以此溫暖著鼓舞著內傷未愈的人們的心靈。一個嚐受了十年苦難的老作家,竟然以這樣的詩情,把人們引向美好的目標,他的心該是多麼溫暖!他對美好的未來又有著多麼強烈而堅定的信念!
《王昭君》,它是作家以其崇高的革命責任感譜寫出來的詩篇。
二王昭君的形象
《王昭君》的另一成就,在於作家塑造了一個嶄新的王昭君的詩意形象。正如作家在解放前的劇作中創造了像蘩漪、陳白露、愫方等屬於作家自己的典型形象,而王昭君也是屬於曹禺自己典型畫廊中的人物。
昭君的形象是一個既有曆史真實性又有著作家理想情愫的形象。史籍為作家提供的資料是太少了。關於昭君的曆史記載最早見於《漢書》的《元帝紀》: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虖(呼)韓邪單於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於,背叛禮義,既伏其辜,虖(呼)韓邪單於不忘恩德,鄉慕禮義,複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陲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於待詔掖庭王嬙為閼氏。……”
《匈奴傳》又雲:
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始。……(子)雕陶莫皋立,為複株絫若鞮單於。……複株絫單於複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須卜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範曄的《後漢書·南匈奴傳》中對昭君事跡記載較為詳細:
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複為後單於閼氏焉。
以上,可以說是關於王昭君的全部曆史記載了。這些史料僅僅提供了十分簡單的提示,但是作家據此生發開去,並融入某些民間傳說的成分,塑造了一個同文學史上傳統昭君形象截然不同的人物,“是個笑嘻嘻而不是哭啼啼的王昭君,一個促進團結的王昭君”曹禺:《關於王昭君的創作》。。這個昭君的形象,既具有曆史的風貌,又是這樣的詩意蔥蘢,充滿著理想的光輝。
一個曆史人物形象塑造得是否成功,其決定因素在於這個形象是否具有曆史的真實性。我們認為,昭君形象的塑造,基本上是成功的,即因為她具有一定的曆史真實性。作家緊緊抓住“請掖庭令求行”的曆史線索,開掘了昭君這個“沉靜溫柔”但又“十分堅強”的性格內核,找到了她性格動作的外部和內在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