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縣衙對麵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無比。
唐公子擺了一張長桌,上麵放了他洋洋灑灑數千言的狀紙,隻要有人經過,就有熱情的街坊鄰居招攬著:
“來簽名打印嘍!”
一張狀紙連綿四、五十尺長,上麵寫滿了不同筆跡的名字,有人不識字,就打了一個大大的掌印,或是按了一個小小的指印,紙張不夠,繼續拿白紙黏貼接連,大家群策群力,都是同樣一個目的——
抗議周家染坊汙染河水,力救安居樂早日出獄!
幾位公子在這裏守候多時,就是等待新任知縣到來,準備呈送狀紙喊冤。
“幾位大爺,你們站很久了,這裏風寒,請吃我做的桂花糖藕填個肚子。”一雙白皙小手捧著一碟潤紅油亮的點心,以軟膩的聲音說著。
“哎!是米小姑娘,我們不客氣了。”袁公子笑著拿起筷子。
“嗯!小姑娘的手藝越來越好,這蓮藕裏頭塞了糯米,外頭裏了桂花糖,不僅香甜可口,還真能填飽肚子呢!”曹公子吃了東西,總是不忘解析美味,準備回去寫成專書。
“幾位大爺如果覺得太膩,那邊有清茶。”米軟軟紅著臉低頭道。
文公子道:“你們也真辛苦,把炭爐、鍋子、碗盤搬到這邊來,每天一早跑來煮湯,你姐姐不累嗎?”
米軟軟憂心地望了過去,見到姐姐正坐在泥炭火爐前,兩眼失神地望著爐上的砂鍋,雙手卻仍不忘扇風控製火候。
“姐姐很擔心姐夫,怕他吃不飽,又怕天氣寒,在家裏煮完飯菜,再送過來就冷掉了,所以幹脆叫哥哥把做菜的東西全部搬過來,現煮現送,姐夫才能吃到熱飯菜。”
“米大姑娘累壞了。”
“我們還聽說裏麵的人偷吃菜,所以姐姐隻好多煮幾碗菜,也送給裏頭的大人吃,他們才會對姐夫好一點。”
祝公子嗤道:“他們竟敢偷吃‘豐富小館’的美食!”
唐公子敲他一記道:“你這兩天還不是在這邊吃免費的點心?還說要幫米大姑娘試味?”
米軟軟趕忙道:“是幾位大爺費心了,隻要我姐夫回來,我們一定擺上一桌酒席,謝謝幾位大爺的幫忙。”
“安哥兒一定能出來的,可……這知縣怎麼還不來呢?”
一群老百姓也是在衙門前引首盼望,期待來的是一位青天大老爺。
米甜甜抬眼望了四周,這才發現很多人圍著她的火爐,每個人都是垂涎三尺,個個直盯著那個冒著熱氣的砂鍋。
她才不管人家看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樂哥哥煮上最豐盛的飯菜,這麼冷的天,她絕對不能讓他餓壞了。
真的好冷,雖然坐在火爐前,她還是拉緊了棉衣。
“多多!”喚著身邊幫她燒飯的弟弟,她不覺鎖緊蛾眉。“你前兩天幫樂哥哥買的棉襖,夠暖和嗎?”
“哎喲!拜托你,我的姐姐,你已經問一百次了。”
“我擔心他呀!”米甜甜垂下眼簾,這幾天她失去了當大姐的威風,不是暗自掉淚,就是癡癡守著火爐燒菜,教人看了心疼不已。
米多多輕歎一口氣,他故作輕鬆,想讓姐姐開心,希望她能夠跳起來捏他幾下,可她還是這副死魚模樣!
“唉!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那天到衣鋪子,開口就要最好的、最暖的、最大的、最貴的冬天棉襖,你不也摸過那料子嗎?姐夫穿了一定很暖和。”
“會不會被衙門的人拿去穿了?”
“別胡思亂想,是李大哥親自拿給姐夫,看他穿上身的。”
“可是他們會把他的衣服剝掉,用火烤他、打他……”
“姐姐啊!”米多多欲哭無淚。“你戲看太多了!”
“然後他們會把他吊起來,不給他吃飯,用棍夾他,逼他劃押……”
“姐姐!”米多多大吼一聲。
米甜甜委屈地低下頭,落下晶淚。“你別罵我,人家心裏隻有樂哥哥,我不能沒有他啊!”
唉!想不到凶悍的姐姐竟是這等癡情兒女,這幾天更是苦了她,晚上她也不睡,就是坐在床板上,抱著姐夫的被褥發呆,天一亮又立刻跑來燒飯煮湯,直到夜深才返家。若姐夫再不出來,他們都快撐不下去了啊!
米多多無可奈何,隻得道:“你那鍋湯都好了嗎?我請衙門的大哥送進去。”
米甜甜微掀鍋蓋,一股燜雞的香欄味道立即飄揚而出,圍觀的群眾貪婪地大吸一口氣,他們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聞到“豐富小館”特有的香味嗬!
隻見米甜甜用筷子攪拌一下,又蓋下鍋蓋。“再燜一會兒吧。”
雞湯一經翻攪,帶出了油豆腐的油水甜香,以及雞腿的嫩滑豐甜,而那股怯寒的酒味,更為湯汁增添濃厚口感。
群眾中有人悄悄舉起袖子,偷偷擦了嘴角淌下的回水。
“知縣大人來了!快讓開!”
大街底抬來一頂藍呢小轎,後麵跟著幾個扛箱籠的挑夫,簡單的排場,一點也不像是新官上任。
新任知縣——陳敖,坐在轎裏,滿心歡喜,自從春闈考中進士後,他就被派到翰林院任職,但他生性任俠,不耐北京官場的拘束氣氛,一心請調外放到地方當知縣,沒想到皇帝竟然授他吳縣知縣的肥缺。
猶記得離京赴任前,皇帝特地召見他這個芝麻綠豆官,言語諄諄,期勉鼓勵,要他認真治理吳縣,莫負朝廷所托。
他滿腔熱血抱負,既蒙皇帝賞識,又聽說前任知縣因為貪汙而去官,他早就摩拳擦掌,準備大展長才,決心認真整頓縣治!
知縣衙門就在蘇州城內……蘇州,真是個好地方呢!他在這裏吃了狀元糕,雖然沒有高中狀元,但能金榜題名,也足以答謝家鄉父老了。
還記得那位做狀元糕的小姑娘,她回嫩的臉蛋白裏透紅,眼裏有一絲羞怯,就像雪白柔甜的狀元糕,令人好想一口又一口吞下……
他揉了揉眼,從轎窗望了出去,沒有看錯吧?那個小姑娘怎麼站在路邊?
再仔細一看,他更是大吃一驚,明明事先交代不要擾民迎接,怎麼有這麼多人在縣衙門前等他呢?
“大人,衙門到了,請下轎。”
陳敖下了轎子,看到萬頭鑽動,不覺皺了眉,鼻子又聞到美食香味,他的臉色更壞了。
“這是縣衙大門嗎?怎麼變成市集了?這麼多人是在做什麼?”
群眾有人竊竊低語著:
“他就是新來的大人呀?好年輕嗬!”
“我看他不過二十來歲吧!麵皮白淨,倒是個英俊斯文小子。”
“胡子都還沒長出來呢!他能斷案嗎?”
米多多聽到眾人耳語,起初也是有點擔憂,但他一看到新大人的臉孔時,他露出了多回來的第一個笑容。
“請大人為小民伸冤!”他捧過唐公子遞給他的一捆圓筒訴狀,跪到陳敖麵前,高高舉起大聲喊冤。
其他鄉親也紛紛跪下,高喊著:
“請大人主持公道!”
“這是怎麼回事?”陳敖轉頭問了縣丞。
“這……”縣丞抓耳撓腮,支支吾吾地道:“一群亂民而已,屬下早就要趕走他們,可又怕誤傷良民……”
“老百姓不會無事作亂,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呃……請大人先入內休息,容屬下稍後再稟明。”
縣丞一心一意要把新大人請進衙門,以便好好說明周家和地方官府的關係。他一定得把利害關係解釋清楚,免得這新知縣不小心得罪貴人。
陳敖見場麵混亂,不是個講話的地方,他點了點頭,接過狀紙,雙手一沉,不覺驚道:“你有什麼冤屈,寫了這麼多文字?”
米多多抬起頭,口齒清晰地道:“詳細事由,都已經寫在裏麵,這是我們蘇州三千百姓的聯名訴狀,還請大人趕走周家染坊,放出我的姐夫!”
“你?”陳敖瞧著他有些麵熟,好像和那位狀元糕姑娘有點神似。
米多多繼續道:“大人手無縛雞之力時,都能仗義執言趕走白吃白喝的無賴,如今穿上官服,更是要做個教訓惡人的好官了!”
“哎呀,你……”陳敖認出來了,這不就是狀元糕的哥哥嗎?
但他還不了解狀況,也不願日後落了循私袒護的口實,即道:“你們都起來吧!本官自然會查清案情,過幾日就開堂審理。”
“多謝大人!”群眾得到大人的親口承諾,都舒了一口氣。
“姐,我扶你起來!軟軟,攙著姐姐!”米多多這幾天變得體貼懂事,姐夫不在的日子,他才深切體認姐夫在這個家的重要性。
“多多,你說……這位新大人是個好官嗎?”米甜甜茫然問著。
“是!他一定是好官。”
“姐姐,姐夫吉人天相,你就別擔心了,快送飯給姐夫吧。”米軟軟也是勸著。
米甜甜再度燃起信心,打起精神,把所有的思念情意熬成了一鍋鍋濃厚香味的飯菜,以湯汁傳情,送給了心心念念、魂牽夢係的樂哥哥——
陳敖隻花半天就明了案情,第二天他親自視察河水汙染情況,詢問老百姓相關情事,並到大牢探視安居樂,問明詳情,第三天即下令升堂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