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要被迫長大。
她有如驚弓之鳥,盡管驚魂未定,但她一定要冷靜。
那天送朱翊錚回府之後,嬋媛立刻換回女裝,以王妃的姿態指揮王府諸事。
她囑咐莫追魂安心養傷,再叫他手下的六名侍衛選派可信的親兵,日夜守護王爺居住的院子。她也全權交代老周,由他應付所有登門探病的文武百官和宮廷使者,除了允許皇帝派來的太監探視之外,不得讓任何人打擾王爺養傷。她並且要老周小心門戶,遣走王府裏不相關的雜人。
她更從將軍府請趙嬸帶來兩個老家人,專為朱翊錚熬藥、準備膳食。
而皇帝得知五王爺受傷之後,十分震怒,除了下旨嚴辦盜匪之外,並調派京營大軍,團團護住王府,不叫自己的親弟再有任何閃失。
應該……都安全無虞了吧!除了他的傷勢……
已經過了三日夜,朱翊錚時睡時醒,但是血流過多,虛弱無力,醒來的時候,他總是微微睜眼,看著床前的嬋媛,說不上一句話。
而這時,她會握住他的手,哄他喝下藥湯,然後,他又沉沉睡了。
沉睡的他,臉上的神情溫柔而詳和,這才是他真正無偽的麵目吧!
她怯怯地、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成親兩年餘,她從來沒有摸過他,此時輕觸,感覺十分奇異。
“嬋……”他呻吟著,仿佛喊著她的名字。
初聽他出聲,嬋媛慌忙收手,隨之驚喜地道:“王爺,我在這邊。”
朱翊錚睜開眼睛,目光有些渙散,手指微動,好像在尋索什麼。
她握住他的手,眼裏盈滿了喜悅的淚水。
“王妃……我的王妃……”他也握住她的手掌,輕輕一捏。
她感受到他的力氣,淚水不爭氣地掉下來。“王爺醒來了,王爺沒事了。”
“別哭嗬!再哭下去,你的大眼睛就變成小眼睛了。”
他竟然一回氣講這麼多話,嬋媛更是淚不可遏,邊哭邊笑道:“王爺!隻要王爺沒事,我瞎了眼也沒關係。”
“胡說什麼?”他笑了。“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喜歡看你的眼睛。”
一醒來就調戲她?嬋媛啼笑皆非,疲倦蒼白的臉蛋有了紅霞。“王爺,您現在身體感覺怎樣?會不會痛?”
“沒有感覺。”他忘記自己傷在何處,又問道:“追魂呢?”
“幾十個人圍攻他,他受傷不輕,不過他早就醒了,喜鵲在照顧他。”
朱翊錚鬆了一口氣,抬眼四顧。“我在房裏?躺多久了?”
“王爺睡三天了。”
朱翊錚望著帳頂,百感交集,這裏本來就是他的睡房,但自從大婚後,他就讓給她睡,此時受傷了,他又躺回自己的床上……或是說……他與她的睡床?
再凝目望她,她強睜大眼,仍是帶著笑意望他,那淚水洗過的眼眸格外清亮,可是眼皮浮腫,眼圈暈黑,臉色更差,他驀然心疼了。
“你多久沒睡了?”
嬋媛早就忘記睡覺一事,這時候才記得,趙嬸和老周似乎好幾次催她休息,但她還是執意坐在床邊照顧他。
“上次睡覺……好像是遇到土匪的前一晚……”
“我睡得昏天暗地,你沒地方睡,就不睡了?”
“我……臣妾忘了睡……”
“本王命你去睡覺。”
“不要!”什麼嘛!躺在床上還擺王爺架子!
“稚氣。”看她噘起的小嘴,他突然想伸手去摸,不料手一抬,牽動肩膊的傷處,不覺哼了一聲。
“王爺不要亂動啊!”她趕忙按住他。“太醫說,幸好王爺的肩膀厚,沒有傷到骨頭經絡,但最好還是躺著休息,另外左手臂這裏也有一個傷口。”
“是哪一個太醫看的?”他老實地躺好,不敢再亂動。
“有好幾個太醫,皇上下旨要他們輪流在王府等候,以防王爺病情有變化。”
“叫他們回去吧!”
“不行,王爺還沒有痊愈,太醫一定要留在這裏。”
“王府是本王做主?還是你做主?”
“王爺病了,就由王妃做主。”嬋媛講得理直氣壯,氣勢逼人。
“好吧,!我也爬不起來,就讓你做主吧!”朱翊錚無奈一笑,有生以來,竟讓一個小姑娘給擺布了。“你說說這幾天有什麼事。”
嬋媛仔細將一切的安排說了,朱翊錚握住她的手,專心聽著,點頭嘉許道:“做得很好,你很聰明懂事。”
“這是臣妾分內的事。”嬋媛頭一低,目光與他交錯。
仍是英氣勃發的劍眉星目,也是俊逸無比的深刻麵容,他本該是個挺拔威武的五王爺,可此刻的他,卻是披散著發,虛弱地躺在床上,他會受傷,全是因為她啊!
“我誇獎你,你哭什麼?”
“王爺……您是千金之軀,何必護著臣妾?”心酸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我隻是千金之軀,你一條命又何止千金?”
“臣妾死了沒關係,王爺還可以再娶妃,可王爺隻有一個啊!”
“新婚那天,我就跟你說過,我隻有一個王妃。”他不斷地揉捏她的掌心,聲音不曉得是虛弱還是溫柔,低沉得令人心醉。“而且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惟一可信賴的親人。”
“王爺也是我的親人啊!”她哭得更傷心了。她的父親兄姐都不在身邊,她隻有他可以依靠,她絕對不能失去他嗬!
“唉!哭哭啼啼的,像個小娃娃一般。”
“我不哭了。”嬋媛以袖子抹去眼淚,她不願他煩心,望見外頭的黃昏天色,又笑道:“王爺醒了,我可得去通知老周。”
“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嗯,我會請老周派人到宮裏報訊,說是王爺已無大礙,向皇上、太後、還有各宮後妃謝恩,另外也該函謝來府探訪的朝臣。”
“你想得這麼周到!”
“最重要的是,要趕快讓王爺吃上一頓飯。”
“聰明!”他十分滿意她的處理。
他真正明白,她的妻子長大了——
夜裏,王府兵丁來回巡邏,戒備嚴密。亭台樓閣間,黑影幢幢,氣氛肅殺。
朱翊錚吃過晚飯,恢複精神力氣,本想去探視莫追魂,還是讓嬋媛給勸止。
“王爺,喝藥了。”
“我不喝藥。”朱翊錚坐在床上,轉過臉不讓她喂藥。
“王爺,你怎麼像個小孩了?”嬋媛極有耐心,拿著湯匙吹了吹,把藥湯吹冷了,又送到他的唇邊。
他皺了眉頭。“我早想醒過來了,可喝了這藥,就頭暈想睡。”
“王爺多睡、多休息,才能早日康複啊!”
“我康複了,你就不必喂我喝藥了嗎?”他笑謔著看她。
“不是啦!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她希望他早日康複,但她好喜歡這種親手喂他、與他親近的感覺。也許等他痊愈之後,就再也沒機會和他親近了。
“王府應該要多請幾個丫環……”
她輕咬了唇,低聲道:“王爺想找什麼樣的丫環來服侍您,臣妾就去找,還是……您外麵有喜歡什麼人,臣妾幫您找進來陪王爺……”
見她泫然欲涕的模樣,朱翊錚搖頭笑了。“我說要找丫環,是要來服侍你。這四天你忙進忙出,喜鵲又沒辦法分身照料你,況且她遲早要嫁人,你總要再多找幾個貼心丫環。”
“這以後再說吧!”嬋媛慌忙把眼淚貶了進去。唉!不知為什麼,她愈是在意他,就愈把自己搞得脆弱不堪了。
他憐惜地撥了撥她的頭發。“我該喚老周挑幾個輕手輕腳的家丁來照顧我,這才不會累壞我的王妃。”
“不,臣妾不累。”她感覺他指尖的熱度,有點心慌,驀然心頭一凝,原來……他還是喜歡讓男人來照顧。
她低下頭,穩住自己微顫的手臂,舀了藥湯喂他喝藥。
“不喝。”
“王爺,您傷勢未愈,要喝藥早點休息,我……臣妾也才能去睡覺。”
他不忍再讓她疲累,終究還是喝了藥。“為什麼要親自照顧我?”
“有人要陷害王爺,臣妾不放心,一定要親自看著王爺。”
“你也知道那幫土匪來曆有問題?”
“嗯,鄭國泰也出現得太巧。”
“這些事等我傷勢好了,我會再細細追查,你不要煩心。”他喝完最後一口藥,定睛望著她—慢慢地道:“辛苦你了。”
他的話觸動嬋媛脆弱的心思,她想到連日來的擔心受怕,又得強撐精神指揮王府各項事宜,大眼一眨,溫熱的淚水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