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深山裏的絕命門。

殘雪覆蓋在屋宇和樹梢上,細雨飄飛,有個孤弱的身影正低頭深思。

她撫著吊掛右手臂的布條,又故意捏按傷口,微一使力,斷骨再度裂開。

很痛!但是心更痛!

她明白他是如此用心良苦,先唬她吃了毒藥丸,把她留在天塹山莊,再一點一滴地教她、改變她,目的就是要讓她重新做人。

她也明白風無垠之所以拗斷她的手臂,不是傷害她,而是不再讓她拿劍殺人。如果手斷了,絕命門也不能叫她出任務。

所以即使獨孤恨為她接回斷骨,命她好好休養,但她不吃藥,不敷藥,甚至偷偷撞擊手臂斷裂處,不使複元,為的也是讓自己脫離殺手的命運。

“師妹,”寒擎喚著她。“快天黑了,你該休息了。”

都是灰蒙蒙的天,她早就分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人家叫她吃飯就吃飯,練功就練功,她又變成了那個唯命是從的石泠。

隻是,人家叫她睡覺的時候,她睡不著,因為她心裏惦記著一個人。

寒擎拉她到屋簷下,遞給她一條巾子。

她默默接過。寒擎從來不會為她擦汗,但是風無垠會。

寒擎瞧她發楞,又道:“把雨水擦了吧,春寒料峭,很容易著涼。”

自從師妹回來後,她就變成另外一個人。過去,她雖冰冷,但仍帶有一絲無知的天真浪漫。現在,她還是冰冷,隻是變得沉靜而難以捉摸了。

真的和那個該死的風無垠有關嗎?她競然會為他流淚?一個啞巴仆人過來比手劃腳之後,寒擎叫了發呆的石泠。

“師妹,去大廳吧。月師兄回來了。”

石泠如夢初醒,趕緊偕寒擎來到大廳,不知道專門包打聽的月缺師兄會帶來什麼消息?

掌門和大師兄冷嘯也在場,月缺見了石泠,立刻眉開眼笑地。

“恭喜師妹,賀喜師妹!這下子風無垠真的死透了。”

石泠的腳步好像被冰雪凍住。“死透了?”

“是啊!天塹山莊喪事辦得盛大隆重,江湖人士絡繹不絕前去吊祭,大歎風大少爺英年早逝嗬!每個人都發誓要扯出凶手,可笑的是,他們還以為石泠是個男人哩!”月缺唱作俱佳,他是絕命門唯一的笑聲來源。

風無垠死了?她畢竟將他送進幽冷的墓穴了嗎?石泠感到陣陣暈眩。她故意刺中正常人的心髒位置,但那不是風無垠的要害,她期盼他獲救,可是,她還是殺死他了!

月缺又繼續手舞足蹈地說著:“他出殯那天嗬……掌門啊,我說你們一定沒看過那排場,天塹鎮的老百姓扶老攜幼,縞衣素服沿路焚香祭拜,每個人都哭得好傷心,如喪考妣,我看皇帝死了也不過如此。”

大師兄冷嘯道:“聽說他是一個大好人。”

月缺道:“大好人沒用啦,該死的還是得死。不過他可能直接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倒不像我們一個個下地獄去。”

“月缺!”絕命門主人獨孤恨出聲了。

“哎呀!”月缺張大口,知道自己犯禁忌了,又道:“這神鬼什麼的都是無稽之談,嗬!人死了就煙消雲散,如夢幻泡影,什麼都沒嘍,倒不如活著時候多賺點錢享樂吧!”

石泠無語。他是真的煙消雲散,這世上再也沒有風無垠了,連魂兒都沒有。算算日子,已有三月餘,他都不曾人夢來……

“師妹!”月缺在石泠肩上重重一拍,驚醒了她。“雖然你殺了他三次才成功,但我們隻問結果,不問過程嘛!你一戰成名,從此絕命門又多了一個響當當的殺手了!”

獨孤恨冷冷地道:“石泠不成氣候,等她傷好了,還需要再鍛煉。”

“掌門,一回生,兩回熟,下次再有輕鬆簡單的案子,我也不搶了,就給師妹去練習吧。”月缺說起話來就停不住,他一頓飯的話可以抵得過所有絕命門門人一個月的說話份量。

獨孤恨眯起眼。“月缺,你不要四處玩樂,有空就多教你師妹功夫!”

“是!”月缺心中一歎,若不是看在師妹還算可愛的分上,他可不想留在絕命門和另外兩個木頭師兄弟在一起,可怎麼……今天師妹也像一塊木頭呢?

“喂!師妹!”月缺在石泠眼前晃了晃。“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你已經出名,跟你師兄一樣躋身為殺手之列,總算對得起死去的石師兄了。”

石泠在心中叫著,成名有什麼好處?再去殺人,永無止境地沉淪下去嗎?不!風無垠叫她莫再殺人,她絕不會再當殺手了。

“哎,對了,你本來就難得笑、難得哭,真是得到本門獨到的冷麵功夫了。”月缺又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

風無垠曾教她笑,可是他死了,她再也不會笑了。她的生命像又回到絕命穀,死寂,冰冷。

陰間是否也是如此死寂?喜愛和人們相處的風無垠受得了嗎?

草草吃過晚飯,石泠回到房中,拿起藏在被褥下的觀音大士像。

那是她憑著印象,努力描繪出來的慈悲麵目。每天晚上,她就對著畫像祈求,願菩薩庇佑風無垠平安無事,早日康複。

菩薩終究沒有應允她的請求。是否她心不誠,則不靈?

還是菩薩要她一輩子苦苦思念他,以做為她不敬生命的懲罰?

她捏皺了畫像,心頭又一點一點地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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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遠在四川的青城山裏。

“喂,風無垠……小師叔,別睡了!我成天就得侍奉你這條豬!”

臉上被擰得好痛,風無垠即使想再睡,也不得不醒來。

“鶴群……我傷還沒好,別捏我啊……”

“我要捏!我就是要把你捏醒!免得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就活過來了嗎?”

“風無垠,我真是為你不值,為了一個婆娘,死了兩次,你是九命怪貓啊?”

淩鶴群對老友每日一訓,昏迷時候要訓,醒采時更要訓,而且照三餐訓。

“幸好我太師父縫縫補補,又把你救回來,否則我幫你把刺客帶進家裏,要是讓你爹、我爹知道,鐵定把我打死了。”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吧?”風無垠麵色蒼白,但已有說話的力氣。

“我哪敢讓他們知道?”淩鶴群搖搖頭。“可你爹向我爹問起玲瓏,我當場露出餡兒。隻好騙他們說玲瓏是路上撿來的孤女,當初怕天塹山莊不肯收留,這才假托是

淩家的親戚。”

“他們沒有懷疑泠兒吧?”風無垠麵露憂色。

“你還在擔心她?”淩鶴群大歎一聲。

“你娘親以為你跟她談了婚事,她自認為難以高攀風家,所以離家出走。而你為了尋她,卻碰上絕命門的殺手。不過你爹開始懷疑玲瓏是絕命門的內應。”

“你沒幫泠兒辯解嗎?”

“我騙人騙到底,當然說了。我說玲瓏軟弱可憐,一點也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解世事,怎麼有可能幫絕命門殺人?秀秀和苗苗也拚命幫她說話,說玲瓏看到狗兒死掉都會哭,又愛照顧小動物,絕對不可能是絕命門的內應。”

“謝謝你了,鶴群。”風無垠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值得啊!”淩鶴群很想狠狠敲醒老友。“你身上多出幾個洞也就罷了,可手腳筋骨俱斷,內力耗損過度,雖然太師父幫你接縫回來,但功力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