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妙低著頭,臉頰火燙,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針鋒相對,全部繞著方謙義終身大事打轉,她知道他們全家誤解了。
然而,她又多麼渴望這不是誤解,而是真正與他的家人互相認識。
抬頭看一眼方謙義,想尋求他的答案,也想脫離這尷尬的氣氛。
四目交投,一股難言的情緒漫上彼此的心頭,又涓滴地從眼神流泄而出。
方謙義做個深呼吸,向大家說:「你們無聊就繼續坐,我送美妙回家了。」
方珊琪正拎了兩袋衣服出來,「咦?不是要一起吃飯嗎?」
「你有這麼賢慧,為大家煮午飯嗎?」
「笨!不會去外麵吃啊!」方珊琪轉身熱烈邀請:「美妙,一起來吃飯。」
「謝謝方大姊,可是我要回家幫忙。」
「對了!」方謙仁大叫一聲,「聽說你家的鹵味很好吃,方謙義說上星期的美食節目還特地介紹過。」
「對啊!」講到自家的東西,杜美妙立刻變得精神奕奕,「我爸爸很會煮牛肉麵,鹵味小菜也是用獨家秘方做出來的,電視播出後,客人變得好多,吃過以後都讚不絕口,還要打包回去呢。」
方謙仁迫不及待地說:「那還等什麼!我們今天中午……」
「方、謙、仁!」方謙義重重地出聲警告。
大嫂趕緊拉住自己的老公,「你急什麼?想吃的話,以後有的是機會。」
方珊琪將衣服扔給方謙義,「好啦!爸、媽、哥、嫂,我們自己去闔家團圓,省得方謙義嫌我們太吵。」
杜美妙起身說:「副理,我可以搭公車回去,不麻煩你。」
「我送你。」方謙義口氣很堅持。
「這……謝謝副理。」
待他們兩人出去後,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討論。
「唉!他們在談戀愛嗎?」大嫂問。
「不太像,美妙還叫方謙義副理,太客氣了。」哥哥說。
「可是美妙一直紅著臉,看方謙義的表情也很害羞。」姊夫說。
「方謙義看她的表情才恐怖,盯得好緊,好象怕我們會欺負她。」姊姊說。
「嗚,我什麼時候才能抱第六個孫子啊?」媽媽怨歎著。
「吵什麼?牙齒白嗎?」英明威武的把巴仍端坐沙發上,任兩個最小的孫兒女在他身上亂爬,訓示著:「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方謙義那笨小子不懂交女朋友,你們不會幫他嗎?」
「對啊!」方謙仁大點其頭,振臂一呼,開始唱起軍歌:「莫等待,莫依賴,勝利絕不會天上掉下來,莫等待──莫依賴,敵人絕不會自己垮台。不對,不對,我改歌詞,老婆絕不會自己跑來……同胞們,醒醒吧,我們要為理想而奮鬥了!」
*-*-*
方謙義開車行駛在馬路上,星期天人車不多,寥寥落落。
「美妙,想去哪裏吃飯?」
他在約她?杜美妙心頭小鹿亂撞,低聲說:「我跟媽媽說要回去吃午飯。」
「好吧,我送你回家。」
他就這樣算了?杜美妙很失望,仍打起精神說:「副理待會兒要回你爸爸媽媽那邊吃飯嗎?」
「我去你家吃。」
「啊!」現在心田有一群野牛在狂奔。
「很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我爸媽會來,他們今天都吃錯藥,別理他們。」
「副理的家人很有趣。」離開方珊琪的家,杜美妙心情自在多了,又恢複她活潑的語調:「雖然大家講話都凶巴巴的,但是感情很好。」
「我爸爸退休前是職業軍人,講話就是這種口氣,喊三個孩子也是連名帶姓,所以我們三個就被調教成同一個調調。」
杜美妙懂了,他之所以愛板臉孔、脾氣硬、口氣凶、態度冷,不隻因為他是一個需要建立威望的年輕主管,更因為他天性如此,難以改變。隻是初次見麵的人,不免會被他的冷麵孔嚇到。
誰又能看到他柔情的一麵?想到他熱情纏綿的吻,她心頭頓覺甜滋滋的。
「副理,你這個調調很好,在公司正好擺出派頭,恩威並重,可以嚇唬那些不聽話的老員工。」
「你們不是認為我太凶了嗎?」
「該凶就凶嘛!幾個月前,副理發脾氣以後,大家變得很聽話﹔上次你又很強硬,叫丁課長改用整批彙款係統,他不得不聽從﹔曼芝現在很高興,說新係統至少省了兩個工作天。所以,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一些領導管理的書說主管要有EQ去了解員工心理,可是部屬沒有EQ、甚至沒IQ在工作,你也不用費心了。」
小女孩講得頭頭是道,方謙義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她在成長,日新月異。
他當了將近一年的財務部主管,對於部門的人與事,他不停地拿捏、理解、修正,有大半的時間竟是和她共同琢磨,逐漸為他、也為她形成一套成熟周延的工作法則。
她有時候鼓勵他,有時候提供意見,既聰穎又善體人意﹔有時候卻成了他的炮灰,受了委屈,但又能夠立刻恢複正常,隔天照樣快快樂樂地上班,為他增添不少工作的動力和樂趣。
這個惹他疼愛的小女孩嗬!
「那你有沒有EQ呢?」
「當然有了,我準備十五年後當副理,不放聰明點怎麼行?」
「我看你不用等十五年,說不定可以打破我的紀錄,不用十年。」
「我有這麼厲害嗎?」杜美妙半信半疑。
「你在財務部的尾牙晚會一炮而紅,不但把我請上去唱歌,還有辦法叫人事經理跳舞,叫副總變魔朮,又叫總經理帶動唱,我真是服了你。」
「總經理會不會生氣?」杜美妙到現在還是有點害怕,怕惹毛這群大頭頭。
「總經理很賞識你,那天不是一直誇你可以得到最佳主持人獎嗎?他前幾天跟我說,打算借你半天,去當股東會的司儀。」
「我不會啊!」杜美妙為突如其來的任務而惶恐,搖搖頭,「嚇死我了!現在的股東很凶,會丟雞蛋,拉白布條,我才不要去股東會。」
「我們公司營運正常,股價合理,沒有人會抗議。」方謙義笑著安慰她:「隻不過去念念議程而已,我也會去,你不用怕。」
他會去?杜美妙安心了,他在她身邊,他會教她一切事情,她不必害怕。
能否亦步亦趨、相隨相伴,終生倚偎在他強壯的臂膀裏呢?
望著他握穩方向盤的手臂,欣喜的好心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酸澀難解的夢碎苦情。
他的小女人是誰呢?誰有幸擁有他不輕易流露的溫柔?
唉!還是回去膜拜他在尾牙唱歌的照片,哀悼她的癡情吧。
「美妙,在想什麼?」小女孩就愛發呆。
「沒什麼,副理,我想到你唱歌很好聽。」
「你怎麼知道我會唱歌?」
「每個人都會唱歌啊!」
「我問你。」方謙義再也無法抑下心底的謎團,沉聲問道:「聖誕夜那晚,我在你家喝醉了,有做什麼事嗎?」
「副理喝醉就睡著了,我爸爸也是一樣。」
事情絕對不單純,方謙義總覺得小女孩隱瞞了某些事。事實上,當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隻穿著內衣褲,睡在她的床上時,他簡直嚇壞了。
偏偏他又做了那個可怕的惡夢!
可惡!為什麼想不起來?他記得的隻有那個可怕的惡夢,還有夢中令他無法忘懷的、軟綿綿的身軀。
太不良了,他怎能對小女孩圖謀不軌?他連想都不能想啊!
「副理,你怎麼了?」杜美妙好奇地看他,「空氣不好?喘不過氣?」
「沒事。」方謙義重新讓自己清醒,「我好象記得那天晚上很吵。」
「我說過了,是我妹妹帶同學來吃消夜,還好有他們來,才能把副理和我爸爸抬到樓上去。」
「也不用把我衣服脫了吧?」
「難道你睡覺還穿西裝啊?那是我媽媽要他們脫的。」想到他隔日狼狽窘迫的神情,杜美妙嗤地笑了出來。
「有那麼好笑嗎?」方謙義氣惱地追問:「我睡得很好?沒唱歌?沒說話?」
「嗯,睡得像豬一樣,還會呼呼打鼾哩!」
「你偷看我睡覺?」
「我幹嘛偷看你睡覺?」杜美妙全身發燙,根本不敢回想那個旖旎纏綿的長吻,「我那天好累,就去妹妹房間睡了。」
方謙義也不敢再問,希望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他不過做了一場甜蜜的惡夢而已。
可是,為何三個月來,他一再反複回味惡夢,又渴望惡夢成真呢?
方謙義!你惡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