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在那裏。」常常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都懶得回答了。
陳萬利隨著手指方向看去,十尺遠的地方,是兩個壓著石塊的小土丘。
「他們死了?!」陳萬利一歎。「你沒有其他親戚了嗎?」
「沒有。」
「你一個人住哪兒?」
「住這兒。」小男娃指著屁股下麵的破木板。
「這怎麼住呀?」陳發忍不住插嘴了。
小男娃跳了起來,抱起幾片破木板,原來下麵還壓了一條汙穢破敗的小被,隻見他東湊一塊,西拚一塊,很快搭起一間小小的木板房。
「這……這是棺材板呀!」陳發差點口吐白沫,倒退了好幾步。
小男娃鑽進了他的克難小屋,拉起小被躺了下來,才不管外麵兩個怪伯伯。
陳萬利探頭探腦地問:「這房子有趣,可刮風下雨就不妙了。」
「下雨去躲土地廟。」
陳萬利蹲在小屋前,瞧這孩子衣衫襤褸,滿身塵泥,前額頭發不剃,亂蓬蓬地像堆雜草,草繩也似的小辮子甩在身邊,髒汙的程度,活脫剛從爛泥堆撈起來的模樣。
唯獨孩子的兩隻大眼,像是天上的燦爛星星,漆黑眼眸有著同齡孩子所沒有的深邃光芒,一看就知道這孩子資質不凡。
「小朋友,是誰教你哭墳的?」
「不用人教啊!」小男娃眨著大眼,翻個身,像是準備睡覺了,回答道:「我看人家哭,知道哭的大聲,唱的好聽,拿的錢也多,就學起來了。」
「嗯,果然聰明。」陳萬利滿意地捋胡子,他應該是發現一塊璞玉了。
陳發看老爺挨著棺材板說話,隻好大著膽子走回來,幫腔說道:「原來小朋友自力更生,靠著哭墳,賺點小錢買飯吃。」
小男娃站起身子,一堆破木板嘩啦啦掉了下來,他跑到那兩堆小土丘邊,大聲說:「我不買飯,我吃墳地裏的祭品,有了銅板,存下來幫爹娘蓋屋子。」
「難得!難得!」陳萬利不住地打量這孩子,大善人的心腸正在蠢蠢欲動。
陳發見機行事,準備掏錢。「老爺,我代您施舍一些錢給他吧。」
「不。」陳萬利阻止他的動作。「我要帶他回去。」
「什麼?老爺,這個髒娃娃渾身臭蟲,府裏也不缺僮仆……」
「他不當僮仆,我要他進陳家學堂念書。」
小男娃蹲在小土丘邊,正在以手撥弄泥土,似乎想把墳頭壓出一個漂亮的形狀,聽到大伯伯的話,大眼眨了一下,停下手裏的動作。
陳萬利走到他身邊,笑問道:「小朋友,想不想念書識字?」
「我……」小男童低下頭,囁嚅著:「我想幫爹娘寫墓碑。」
「你跟我回去,伯伯家裏有教書先生,他可以教你寫字。」
小男娃搖搖頭。「爹娘在這邊,我要幫他們蓋屋子。」
「伯伯幫你修墳,你來伯伯家念書,以後長大考狀元,好不好?」
「考狀元?」小男娃的大眼綻出光采。「娘說我們家窮,可人窮誌不窮,她要小敖兒努力念書,考狀元,當好官,抓壞人……」他愈說聲音愈低,小嘴扁了扁,目光變得黯淡,兩顆豆大淚珠滾了下來,轉身撲到墳上,放聲大哭道:「爹被壞人打死了……嗚……壞人有錢,不必坐牢,娘好生氣,生病死了,隻剩下小敖兒……嗚嗚……」
他哭得悲切,瘦小的身軀一抽一抽的,明媚春光頓時變得蕭瑟,令身邊兩個曆經世故的大人聽了也心酸。
陳發歎道:「老爺,我知道了,是一年前豆腐陳的案子,貪官收了錢,無罪開釋打死人的惡少。」
「原來也是同宗,這孩子就孤伶伶一個人啊?」
陳萬利跟著歎氣。衙門黑暗腐敗,正義不得伸張,這個男娃娃小小年紀,怎能承擔這麼多不公平的傷心事呀?
遇到這個小娃兒,也是緣份吧。陳萬利蹲了下來,摸摸小男娃的頭。「小朋友,你叫小敖兒?別哭,伯伯會照顧你,幫你爹伸冤,把壞人抓起來,拉他到你爹娘墳前認罪,好不好?」
「伯伯?!」小敖兒哽咽,抬起淚眼,眸光有了期待。
這年,陳敖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