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豐富之家休息一天。
一家五口出外踏青,走過山塘河的石板橋,進入綠樹成蔭的虎丘,沿著步道前行,享受清涼的山風吹拂。
安居樂扶住大腹便便的米甜甜,米軟軟挽著籃子,也護在姊姊身邊;安心心坐在米多多的肩膀上,兩條小辮子晃呀晃,笑嗬嗬地抱住大頭當馬騎。
「舅!衝啊!」
「我的小奶奶,這兒都是人,你要衝到哪兒呀?」
「那兒!」安心心興奮地扭轉舅舅的大頭。「心心看泥娃娃。」
「嗚哇!」米多多慘叫一聲,按住酸疼的脖子。「你這手勁跟你娘親有得比了,很好,舅決定從明天開始,要心心幫忙敲排骨肉。」
「敲敲!」要敲還不簡單?安心心一刻也不得閑,兩隻小拳頭咚咚咚,在舅舅剃得發亮的腦門敲了起來。
「嗚,姊姊、姊夫,我把心心還給你們了。」米多多放下渾身是勁的安心心。每回和安心心玩耍,遍體鱗傷的一定是他!
「爹、娘,看!泥娃娃!」
安心心兩隻小手各拉住爹娘的一根指頭,硬是把他們拖到泥娃娃的攤子前。
「這娃娃好可愛。」安居樂彎下身,拿起一個巴掌大的泥娃娃,讓肚子大到無法彎腰的米甜甜看個仔細。
「咦,娃娃好麵熟,還穿官服呢。心心,你的呢?」米甜甜左瞧右瞧。
「娘!是大人!」安心心也捧起一個官服娃娃,開心大嚷。
「真是陳大人耶!心心,娘也看你的娃娃。」
安居樂抱起女兒,讓母女倆一起看各自的泥娃娃,見到她們興奮玩娃娃的神情,他也露出一個滿足的憨笑。
米多多蹲到攤子前,一塊木板上擺了幾十尊泥娃娃,其中最特別的就是一排官服娃娃,或笑或怒,或喜或愁,表情各異,卻看得出圓臉斯文,俊眉朗目,把陳敖的基本特徵都捏出來了。
「老大伯,你捏了這麼多陳大人,準備賣給蘇州姑娘發大財嘍?」
「哎喲,多多小爺,一個娃娃兩文錢而已,我怎敢拿陳大人發財?」
「軟軟,你要買嗎?」
米軟軟始終靜默地站在一邊,正慢慢地、一個個地瀏覽陳敖的泥娃娃,看到他笑,她也輕綻微笑;看到他愁,她又不禁蹙起彎彎細眉……
「啊!」米軟軟被哥哥打斷思緒,驀然紅了臉,啐道:「哥,買什麼?」
「買你喜歡的泥娃娃呀。」米多多故意舉起一個陳敖娃娃。
「買給心心啦,我才不喜歡這玩意兒。」米軟軟轉過身,見到姊姊和安心心也拿著陳敖的泥娃娃,她又莫名其妙羞得全身發熱。
更令她臉紅心跳的是,真的娃娃朝她走來了。
陳敖麵帶微笑,身穿青色棉袍,肩背一個灰布袋,像個少年書生,神清氣爽地出現在虎丘山的遊客之間。
「陳大人好!」蘇州百姓見了他,莫不爭相向他問好。
「大家好,出來玩了?」陳敖笑著和大家打招呼。
「大人,吃月餅。」
「多謝。」陳敖拱手推辭,笑道:「謝謝各位厚意,衙門那兒還有幾十斤鄉親父老送來的月餅,謝謝,真是吃不下了。」
老百姓們還是不放過這位親民的大人,圍著陳敖話家常。
米軟軟垂首絞著指頭,又忍不住抬起眼,往陳敖那兒瞧。說也奇怪,每回瞧他,他的目光也瞧了過來,笑意盈盈,不知道是在跟誰笑呢?
她低下紅撲撲的臉蛋,走到米甜甜身後,拉拉她的手。「姊,走了。」
「不急,你看,老大伯在捏我呢。」
隻見老大伯拿著一團泥,三兩下就捏出一個大肚婆,再端詳一下米甜甜,拿起竹片劃出一張瓜子臉,再挑幾下,明眸大眼、甜美笑容也出現了。
「哇!好像娘喔!」安心心蹲在老大伯身邊,捧著下巴,張大了嘴。
「安哥兒,你也捏一個吧。」老大伯手裏忙著,嘴巴也不忘招攬生意。「現場捏個泥人六文錢,你們夫妻一起捏,算十文錢就好。」
「樂哥哥,好啦,順便捏個心心。」
「好呀。」隻要妻女開心,安居樂什麼都好。
圍觀的群眾愈來愈多,老大伯捏的更加起勁,他又摶起一把泥,一邊瞧著安居樂,一邊捏了起來,嘴裏哼著曲兒:
「傻哥兒,我的哥喔!和塊黃泥捏咱兩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攜手相握,來同一床上歇臥。將泥人摔碎,澆水兒重新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米軟軟一聽老人家哼出的纏綿歌詞,不覺羞紅了臉,腳步往後退開。
「哎呀,我的腳!」
「啊!陳大人!」
米軟軟驚訝地回頭,又慌又急。她怎麼踩了陳大人?還撞上他那硬硬的胸膛?噯,這裏這麼多人在看,真是羞死人了。
「對……對不起……」她的臉快可以燙熟蝦子了。
「不要緊的,米姑娘,好走。」陳敖扶住她略微不穩的身子。
米軟軟低著頭,誰也不敢看,一溜煙躲到姊姊身後,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厲害。
米甜甜乍見妹妹緊緊扯住自己,一回頭,看見直直望過來的陳敖,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朝「罪魁禍首」會心一笑。
陳敖尷尬地移開視線,都被人家姊姊看出來了,縣太爺頓時變成做錯事的小娃兒,窘得不知手腳往哪兒擺。
這是什麼奇怪的心情呀?每回見到粉嫩嫩、水靈靈的米軟軟,他就變得癡傻,明明知道她害羞,但他的一雙眼睛還是不聽使喚地瞄了過去。
米甜甜又朝他微笑搖頭,挪動身子,故意擋住他的視線。
他不知所措地紅了臉,趕忙做個深呼吸,暫時忘掉心心念念的狀元糕。
從灰布袋拿出紙筆,走上前道:「老大伯,我的捏泥娃娃生意好嗎?」
「好喔!好得不得了。」老大伯笑得合不攏嘴。「大家搶著買大人娃娃回去,放在廳堂好辟邪,有了大人的正義之氣,惡鬼小鬼都不敢來了。」
眾人一陣哄笑,陳敖也笑道:「你沒哄抬價錢吧?」
「大人,冤枉啊,我聽您的吩咐,隻敢收個工本錢兩文錢,要是小的敢拿大人發財,教小的死了下地獄,喝銅錢水,灌金湯,吞銀汁,燒到肚破腸流……」
「呔,唬你一句,你倒回唱我十句。」陳敖和眾人都笑了。「你會捏,也會唱,把剛剛的捏泥曲兒再唱一遍,讓我抄下來。」
老大伯精神一振,扯開喉嚨唱起他的捏泥曲,陳敖細細聽著,手拿炭筆記下歌詞。
「大人喜歡聽曲?還記詞兒呢!」有人交頭接耳問道。
「衙門官差說,常聽大人在夜間唱小曲,可惜我們無福聽到。」
「陳大人就在這邊,請大人唱嘛!」
「你要砍頭啊?大人是什麼身份,唱曲給你聽?」
「可以啦,陳大人,我們也喜歡聽曲兒,您唱一曲,推廣民間曲藝啦。」
「陳大人要唱曲嘍!」有人帶頭鼓掌。
陳敖放下炭筆,笑歎一聲。「哪有免費聽我唱曲的份兒?」
「收錢嘍!」有人自告奮勇摘下瓜皮帽,搶先幫大人收起唱曲錢。「轟動蘇州,驚動兩江,名震天下的陳大人要唱曲了。快,不聽就沒機會了!」
眾人興奮不已,個個拿眼直瞧陳敖。陳敖環視這群可愛的百姓,出了公堂外,他一向沒有官架子,他親近百姓,百姓也敬愛他,他可以更深入體察民情,了解他們的需要,當官至今,最大的滿足就是看到老百姓的笑容了。
當然,還有遠遠瞅著他,臉上含羞帶笑的米軟軟……
「咳,要聽了?」
陳敖清清喉嚨,眾人屏息以待,虎丘山安靜無聲。
「心中事,心中事,心中有事。說不出,道不出,背地裏尋思。左不是,右不是,有千般不是,教我怎麼訴,隻好唱個曲兒訴。」
一曲既了,眾人還是呆楞著,平常公堂上大人聲音洪量,正氣十足,沒想到唱起曲來,竟是如此悠揚動聽,還帶著脈脈情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