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你自己作的?」陳敖眼睛發亮,更有興味地道:「牛兄果然多才多藝,可惜有詞無曲,能否唱幾曲給本官聽聽,比較一下蘇州和雲南的不同曲風?」

「這……?」

「你不想唱?那我們來談談你小說裏的詩吧。」

牛青雲真的是糊塗了。早在縣衙傳訊他之前,他已明白自己寫的小說出了岔子,甚至收拾好包袱,準備坐一場文字獄。

外頭前來關心的文人朋友也感到詫異,這位縣令大人固然特立獨行,但聽說總督不滿牛青雲的小說,陳大人不可能不順著上頭的意思吧。

陳敖仍是一句句問,牛青雲也一句句回答,到了後來,不再是審案,倒成了有趣的小說討論大會,連衙役也聽得津津有味。

「牛兄,今天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陳敖抱了抱揖,笑道:「原來真是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與牛兄談學問,本官顯得淺薄了。」

牛青雲神情已轉為緩和,也回禮道:「大人亦是見聞廣博,見解獨到,青雲今日得大人為知音,雖死無憾。」

「好端端的,談什麼死呀活的?我還等著你下一部小說呢。」陳敖笑眯眯地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牛青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家啊!牛兄從早上等到此刻,大概也累了,回家休息吃頓飯吧。」

「陳大人,你不拿我?不定我的罪?」

「你何罪之有?我大清王朝開國已達一百一十三年,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卻有人吃飽沒事,不懂得欣賞好小說,偏偏在字裏行間挑骨頭,讀書讀到這種程度,也真是無趣極了。」

「可大人如何向上頭交代?」

「牛兄不用擔心,本官自有因應之道。退堂。」

在衙役的催促下,牛青雲遲疑地走出公堂,又回頭望了陳敖。

陳敖揮揮手,仍是掛著那娃娃般的笑容,示意他離去。

終於審完今日最後一堂案子了,所有的衙役也退下,陳敖敲敲額頭,喝下涼了的參茶,拿起筆寫判詞。

判詞必需上呈知府、巡撫和總督衙門,他向來下筆立就,行雲流水,此刻卻是苦苦思考,字斟句酌,務求挽回一場人為的文字冤獄。

至於是否得罪總督或其他大官,他一概不管,他隻求對得起天地良心,絕不誤判了任何一位無辜百姓。

※※※

「千山萬水到姐家,姐兒閉門不在家。拿塊石頭牆上畫,畫朵桃花與荷花。哎呀,門神老菩薩,姐兒到底去誰家?」

暮色昏暗,陳敖哼著小曲,提著食籃,心情愉悅地踏進豐富之家。

「客倌好……」一個夥計迎了上來,一見是陳敖,原來的笑臉立刻垮下,竟然轉身就走。

「怎麼回事?」陳敖感到奇怪,這裏的夥計不是最笑臉迎人嗎?

不隻一個夥計不理他,其他夥計見了他,也是紛紛掉頭就走。

安心心站在櫃台邊,小手插腰,鼓著腮幫子,頭抬得高高地看他。

「心心,姨在嗎?」他拍拍小人兒的頭。

「不給摸!」安心心嘟起嘴,揉揉頭頂,蹬蹬地跑了開去。

「心心也鬧脾氣了?」

陳敖不得其解,逕自掀開廚房的簾子。

「軟軟?軟軟?」他喚了兩聲,廚房很大,他總是要東張西望才能找到她。

「陳大人有事嗎?」阿祥堵住他的路,冷冷地問著。

「我找軟軟,中午我忘記吃飯,想請她熱了飯菜當晚餐。」

阿祥瞪大眼。「陳大人,軟軟姑娘特地為你準備的午飯,你沒吃?」

「今天公堂忙……」

阿祥搶過食籃,忿忿地道:「大人,你怎能辜負軟軟姑娘的心意?」

「我沒有……可飯菜冷了,我不會熱菜……」

「別跟他說了。」阿裏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把菜刀揮舞著。「人家是大老爺,我們奉為仙女的軟軟姑娘,他可一點也不在意呢。」

夥計們的態度令陳敖心慌。他固然是縣府大老爺,但見不到心上人,他也是一個亂了方寸的普通人啊!

「軟軟呢?發生了什麼事?」

米多多正忙著在幾個鍋爐間跑來跑去,抬起頭,不冷不熱地道:「請陳大人到外頭坐著,這廚房可不是您踏進來的地方。」

「多多,告訴我,軟軟在哪裏?」陳敖不出去,反而走到了米多多身邊。

「你在意她?」米多多將鍋鏟敲得叮咚響,瞪著眼道:「軟軟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子,誰敢讓她傷心難過,管他是什麼大老爺、大總督,我當哥哥的,第一個就不放過他,先將他下油鍋煎了!」

「誰讓軟軟傷心難過了?」陳敖更心驚。

「問你呀!」

「問我?」

陳敖又驚又急,環視四周想尋找答案,卻是看到一雙雙冷淡的眼神,而在後門邊,他見到了一雙水汪汪的含淚眼眸。

「軟軟!」他立刻追了出去。

米軟軟轉身就跑。不見他還好,一見了他,立時愁腸百結,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嘩啦啦掉下來。

但姊姊說,事情總要和他講清楚,不要委屈了自己。

米軟軟在院子停下腳步,陳敖正好趕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

月亮爬到屋頂上,淡淡月光映出兩個人影,冷風幽幽吹拂著。

「軟軟,你怎麼哭了?」陳敖心頭一緊,她的水靈大眼都紅腫了。

米軟軟垂著頭,那溫熱有力的掌握又令她淚流不止。

「軟軟,別哭啊!我好心疼,告訴我,誰欺負你了?」

「沒……」

「軟軟,到底怎麼了?」陳敖捧起她小巧的臉蛋,口氣愈來愈急。

「大人,我……」她抬起淚睫,感受到他手掌的溫柔,又見到他眼底的焦慮,心一酸,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流了下來。

「軟軟嗬,你別哭,有什麼事情,我一定替你解決,別哭壞眼睛了。」

「大人,你喜歡我嗎?」她垂下睫毛,臉蛋不由自主地泛上紅暈。

「我喜歡啊!」他不斷地以指腹為她拭淚,燙熱的淚水令他又心疼又焦急。「打從你第一次捧出狀元糕給我,我想著,這小姑娘好可愛、好甜美,我一定會永遠記在心底;本想這隻是上京趕考的一段美好日憶,沒想到我有幸來到蘇州當知縣,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心裏很歡喜,總想哪天我要將軟軟娶回家……」

米軟軟拚命搖頭,淚水流得更凶。「你以後也會喜歡九小姐,我不要……」

「什麼九小姐?」

「那個……那個……你的七品夫人……」

「我哪來的夫人?」唉,大家都把他弄糊塗了。

「還問我?」米軟軟真是氣哭了,雙手推開他。「人家九小姐是總督千金,跟你門當戶對……」

「嗬!原來是這回事!」陳敖如釋重負,眼裏有了笑意。

「大人放開我……」

「不放。」他不但不放,還大手一攬,將她緊緊地擁入懷抱。

「放……」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憋住了氣。

「我不放,一輩子也不放。」

一輩子?!米軟軟心髒怦怦亂跳,被這天長地久的三個字給震撼了。

陳敖低頭吻了她的發,更加抱緊她柔軟的身子,柔聲道:「傻軟軟啊,外頭的風言風語你也信?為什麼不來問我?」

「這……這不是在問你……」她問在他的胸膛裏,既羞又驚,想要掙脫,卻被他的熱氣薰炙得全身攤軟,說不出話,真的變傻了。

原來……讓人抱著、寵著的感覺,竟是這麼舒服溫暖,難怪心心總愛讓人抱,更常常看到姊姊膩到姊夫懷裏,一家三口抱得不亦樂乎。

此刻靠在陳大人的懷抱裏,真暖,真好,她好喜歡,不覺將臉蛋蹭了蹭,抹去了淚痕,可一想到那位九小姐,她又想掙開。

「軟軟,看我。」

「唔。」

「不看我?沒關係。」陳敖雙手揉撫著她的背,靠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字地道:「總督大人兩次托人來說親,我拒絕了。」

「你拒絕?」米軟軟一抬眼,對上了他晶晶亮亮的瞳眸。

「我喜歡了軟軟,就不會喜歡別人。」

心頭湧出甜意,米軟軟望著他,仍不確定地道:「她是才女……你會喜歡她……你是老爺,會娶很多老婆,我……」

「軟軟啊軟軟,我的小心眼軟軟啊!」陳敖一再笑歎:「她是才女,你也是才女,你人溫柔,心腸軟,手更巧,不但會燒菜,也做得一手好女紅,瞧,這衣服袖圈兒是你幫我補的,還有這雙鞋……」他又撩起了袍擺,露出下頭穿的黑布鞋。「誰說會寫詩畫畫的就是才女?你樣樣皆行,沒有了你,我大概天天穿破衣餓肚子了。」

米軟軟凝視那雙布鞋,慢慢將視線移回他俊秀的臉上,含淚綻出一抹很輕的微笑。「大人,你是大人,你還有其他妻妾幫你縫衣……」

「唉!當大人的一定得娶妾嗎?軟軟你聽我說。」陳敖捏緊她的臂膀,切切地靠近她的臉龐。「為了報答伯伯,也為了娘的心願,我自幼苦讀,每天死吞活背無聊的四書五經,唯一輕鬆的時候,就是伯伯家裏請戲班子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