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軟,你不知道怎麼生娃娃嗎?」
「我……我怎麼知道?」她羞得垂下頭,埋在他的懷裏。
「軟軟呀。」他擁住她,不再說讓她難為情的話,隻是靜靜享受她的溫柔。
冬陽曬在他們身上,暖洋洋地十分舒適。
「敖哥哥,真好,你沒事了……」
「我還是得走。」
米軟軟抬起頭,盈盈水眸溶入了憂傷顏色。
「軟軟你聽著,我已罷官,照官場倫理來講,新大人來了,我就不能待在這兒讓他尷尬。蘇州父老在運河邊擺酒席,準備黃昏時為我餞行;還有,我想回紹興祭拜父母,看看伯伯一家人,軟軟,你了解嗎?」
米軟軟咬著下唇,輕輕點頭。
陳敖輕撫她的臉頰。「皇上要我回家念書,也許我要一直待在紹興……」
「這裏也是你的家。」
「我什麼都沒有了,沒屋、沒房、沒錢……」
米軟軟看到他的落寞和軟弱,經曆了這麼大的起落,他一定還不能回複平靜心情,這也是他看起來不開朗的原因吧?
暫時離開蘇州是好的,讓他回去看看故鄉山水,休養一段時間,便能忘記這裏的挫折和苦惱。
可這樣一來,她會非常非常想他,甚至當此刻他還抱著她時,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她不再是昨夜那位驚慌無措的小姑娘,她已有足夠的勇氣麵對生命的轉折;雖不知要如何幫他,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煩憂。
強忍住淚水,她笑得格外甜美,大眼也格外清亮。
「敖哥哥,你穿這件衣裳很好看,你喜歡嗎?」
「軟軟的一針一線,我都喜歡,就算你縫成一件叫化子的補釘衫,我也天天穿在身上。」
「你總愛鬧。這樣吧,我再幫你縫件小褂,做雙厚襪子,托人送去紹興。」
「軟軟……」
「來,我來量你的尺寸。」她輕輕推開他,張開大拇指和食指權充量尺,在他肩頭比劃起來。「你的身形和我哥差不多,可我還得親自量一下,這才能做的合身好看。」
她在他肩頭、手臂、胸膛比來比去,那嫩白指頭輕柔點著,像是一隻跳躍的小蝴蝶,一再點出了他心湖的朵朵漣漪。
她轉到他身後,輕笑著。「你畢竟年紀大些,背部比我哥寬些,不不,一定是這些日子讓你吃胖了。你日去紹興,別忙著讀書忘了吃飯,不過,陳伯伯家裏一定有丫鬟服侍你,提醒你吃飯,我可不準你喜歡那兒的姑娘喔。」
陳敖猛然轉身,緊緊抱住她。「軟軟,我隻要你陪我,燒飯給我吃。」
米軟軟悶在他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怕在他的熱氣薰炙中,她會扯住他,不讓他走。
她不哭的,她要敖哥哥放心。
陳敖心緒實在太過混亂,欲語還休,隻能將千言萬語透過他的手掌,揉進她的背,深入她的心底。
昨夜的告別是絕望無奈,今天的告別卻是更大的失落了。
「敖哥哥,天快暗了,你得去河邊了,別讓父老們等太久。」她抬起臉,輕柔地撫平他衣服上的皺摺。
「嗯。」
「敖哥哥,再見。」
「再……」
他喉頭哽咽,原以為可以一手掌握的命運,竟落得宦海浮沉,惶惶無所依,甚至無法陪伴在心愛的軟軟身邊。
「軟軟等你回來娶我。」米軟軟眼裏光采燦燦,聲音堅定。
一句話,有如一股巨大力量輸入他的體內,他以更大的力量用力握住她的手掌,激動地望定一夕之間變得成熟動人的米軟軟。
「我會的。」
許下承諾,兩人都笑了。
再度送他離去,米軟軟隻送至小門邊,他亦不再回頭,毅然前行。
兩行熱淚流下,她立刻抹去,告訴自己,她已學會承擔人生的酸甜苦辣,經過去除渣滓,重新調理,就能留下最難忘的好滋味。
該振作起精神,去為姊姊燉煮麻油酒雞了。
※※※
一個月後,除夕夜。
今年豐富之家的年夜飯桌邊,多了兩個新人,那就是躺在搖籃酣睡的雙生兒:安雙雙、安對對。
米多多吃了一口菜,伸長脖子看一眼,舒口氣道:「幸好這兩個娃娃睡著了,姊姊和姊夫才能得空吃飯。」
「是甜甜辛苦了。」安居樂不忘為老婆夾上一大碗的豬腳、豬肝和牛肉。
「心心也辛苦了,替娘端茶送點心,還會幫雙雙對對穿衣服,真是乖巧懂事的小姊姊。」米甜甜笑容滿足,為女兒撕了一隻肥腴的胭脂鵝腿,再舀上一碗安心心最愛的冰糖燉鴿蛋膏。
安心心依樣畫葫蘆,她太矮看不到整個桌麵,乾脆站到條凳上,小手拎起一條酥炸香魚,笑嗬嗬地道:「姨辛苦了,和心心睡覺。」
米軟軟笑著拿筷子夾過那條小魚。「謝謝心心,心心好乖,舅也陪你玩、哄你睡,去跟舅說聲辛苦了。」
「舅有手,自己夾。」
小人兒一屁股坐下,兩條小胖腿踢呀踢的,開始啃起那隻香噴噴的鵝腿。
「嗚嗚!」米多多翹起二郎腿,哀怨地吞下一隻蟹餃。
「大家辛苦了。」安居樂舉起酒杯,向一家人敬酒。
大家歡喜舉杯,一口飲下,安心心的小酒杯是甜茶,照樣喝的滋滋響。
喝下自家釀製的桂花甜酒,米多多嘴一甜,立刻忘了米家苦命男的「幽怨」,笑嘻嘻地道:「姊,你還說要回來掌廚呢,被這兩個小寶貝一鬧,嗬嗬,廚房仍是我多多小爺的天下……不過真是挺忙的,幸好還有軟軟當大廚,我才得空出去和客人扯淡,可哪天軟軟嫁給陳大人了,大肚子了……」
米軟軟原先還帶著笑容,聽到「陳大人」三個字,不覺黯淡下來。
米甜甜伸出魔掌,在桌底下往米多多腰際一捏。
「哎喲!」米多多又癢又痛,哭笑不得地道:「姊,你生完娃娃,又可以捏人了,怎你兩回大肚子時,總是病懨懨的?」
「叫你抱十個月的大西瓜,要不要?」
「我才不要!」開玩笑,他是大男人耶!米多多又笑眯眯地道:「姊生娃娃,軟軟也幫姊養娃娃,以後和陳大人成親了,養自己的娃娃就……咦?」
安居樂一邊扒飯,一邊很難得地伸腳踢踢米多多。
望見妹妹低頭吃菜的落寞神情,米多多這才發現自己多嘴,不待姊姊敲,忙往自己腦袋敲了一記。
「啊!姊夫,是不是該發壓歲錢了?」
「對了!」安居樂摸摸口袋,笑道:「來,軟軟,先給你……」
「哇哇哇哇!」
話未說完,搖籃裏的安雙雙和安對對爭先恐後大聲啼哭起來。
「又來了。」米多多拍拍前額,繼續去吃他的飯。
安居樂和米甜甜趕忙站起,一人抱起一個娃娃,米甜甜迅速解開襟扣,轉到另一邊空桌子坐下,給娃娃喂奶喝。
安居樂則抱著另一個嚎啕大哭的餓娃娃,來回走動哄著。「對對好乖,雙雙先哭,所以先讓你二姊喝奶,快了,快了,別哭喔。」
米多多搖頭大歎,這種兵荒馬亂的場景,每天總要發生好幾回合,萬一他以後也有一對雙生兒,嚇!好恐怖……快喝口酒壓驚吧。
安心心賣力戳著碗裏的滾圓鴿蛋,她知道爹娘在忙,會乖乖地不吵。
米軟軟見姊姊掀了衣襟奶娃娃,又見大門半掩,怕母女倆著了涼,於是站起身,走到大門邊準備關門。
今天是月底,天上無月,外頭的石板道上仍鋪灑上一層朦朧銀光,映出對麵屋宇樹木的模糊影子,像是她心底某種淡淡的、說不出的愁緒。
她怔忡一下,移步來到門外,仰頭一看,原來是滿天星星的光輝交相閃爍,為蘇州城覆下柔和的光芒。
街上十分安靜,附近幾家小店閉門休息,舉家回鄉下過年,那孤獨冷清的氣氛令人備覺寒冷。
敖哥哥好嗎?他此刻是否也在紹興吃年夜飯?陳伯伯家中人口眾多,一定是熱鬧有趣,一點也不寂寞了。
她本想為他趕縫掛子和厚襪,可愈近年關,店裏就愈忙碌,她還要幫姊姊調理身子,照顧心心,加上窩著心事,有時半夜隔壁房間娃娃一哭,她也跟著醒轉,再也睡不好覺了,如此渾渾噩噩,一向巧手的她竟隻縫好兩雙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