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血果睛深(1 / 3)

第四十六回

血果睛深

中州五大劍派百年來自少林寺不問世事後,執武林之牛耳,喧喧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戰,完全毀在辛捷、吳淩風的手中,所謂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世事變幻之快,令人感慨係之。

五華山上,寒風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著一個少年的手,幾十年來的恩恩怨怨在他腦海中一晃而過,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現在已經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麼牽掛了。

兩個少年的武功不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簡直可稱中原百年來最傑出的人才,對七妙神君來說,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山嵐蒸起,風雲變色,梅山民縱聲高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一夜大雪,長安城頓成銀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漸漸開朗,西大街上趕驢車兒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發抖的驢子,套上車兒,開門出去。

他抬頭看看雪後高朗的藍天,再瞧瞧地上盈尺的積雪,喃喃道:

‘昨兒夜裏這場大雪,隻怕是交春來最大的一回哩!’

一陣凜冽寒風吹過,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寒栗,拉起了棉大褂的領子,蓋住兩耳。

一路上不見一個行人,老王心道:

‘再過一會兒,等到大家都起身出門,這樣滑的路,就是平日不雇車兒的人,也隻有光顧我老王了。’

他趕到西大街中段,隻見一家大門口,正有一個小廝在掃雪,老王眼快,立刻認出是平日做散工渡日的小餘,便喊道:

‘小餘,難怪一個多月不見你啦,原來你竟跑到林大爺家去了,喂!你晚上怎地也不來推牌九了?’

那喚作小餘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健壯少年,他穿的雖甚單薄破舊,但精神昂昂,不露絲毫寒意。

小餘道:

‘王大哥,我再不賭了,現在我可忙得很,每晚蘭姑都要教我認字讀書。’

老王哈哈笑道:

‘倒瞧不出你小餘,這大年紀了竟還讀書認字,難道還想中狀元不成?’

小餘正色道:

‘我以前也隻道咱們窮人,除了靠賣勞力混飯吃,那還能幹什麼,可是自從蘭姑教我識念書以來,這種想法可有了改變。蘭姑說窮人也是人,為什麼別人能做的事,咱們便不能做?你別笑我年紀太大,蘭姑說宋朝有個姓蘇的大學問家,從廿幾歲,才開始讀書哩!’

老王搖手道:

‘我可不與你爭辯,那蘭姑我隻知道她手藝巧妙,想不到竟還是個知書識禮的女學士哩!’

小餘聽他稱讚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

‘蘭姑可懂得多哩,你沒吃過她燒的菜,那可真是好吃極了。’

老王點頭歎道:

‘她和**婆婆原來就住在我家後麵,她那手刺繡,我活到這麼大,也還沒有見過第二個人有這能耐,不要說她是瞎子,就是“光子”,誰能趕得上她呢?唉!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小餘,唉,你們老爺……’

‘小餘!小餘!’一陣清脆叫喚聲傳了出來。

小餘急放下掃帚,向老王點點頭,就奔了進去。

屋中爐火熊熊,靠窗坐著一個清麗的姑娘。

她開口低聲埋怨道:

‘這麼冷,大清早隻穿兩件袷衣,著了涼怎麼辦?’

說著,從身後拿出一件棉衣,便逼著小餘穿。

小餘剛才在雪地裏都不覺冷,此時屋中生火,額角已微出汗,但聽那女子柔聲埋怨,心中感到一陣溫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餘道:

‘蘭姑,老爺後天可要回來了嗎?’

蘭姑道:

‘乘他還沒回來,我們待會兒到牢裏去瞧瞧**婆婆。’

小餘道:

‘**婆婆已經走了。’

蘭姑大驚道:

‘她幾時被放走的?’

小餘道:

‘前幾天,我遇到獄卒老李,他告訴我的。’

蘭姑呆了半晌,歎氣道:

‘唉!她一個人年紀那麼大,能走到哪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餘道:

‘那怎能怪你!那些捕頭兒,就隻會欺侮老弱窮人,哼,真正的飛賊大盜,他們可連影兒也碰不到。’

蘭姑急道:

‘小餘,你以後快別再說,被老爺聽見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餘道:

‘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們抓去殺頭。’

蘭姑賭氣:

‘好,你不聽話,我是為你好呀!’

小餘見她臉上微怒,心中大急,連聲道:

‘蘭姑,您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說啦!’

蘭姑嫣然一笑道:

‘這才是好孩子。’

下什,天色更見晴朗,雪後初霽,空氣十分清新。

蘭姑正在替小餘縫一件外衫,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便問小餘道:

‘門旁蘭花又開了。’

小餘道:

‘不但蘭花開了,梅花也開了,對了,我摘幾枝來插花瓶。’

蘭姑道:

‘好生生開在樹上,不要去摘它,那香氣好聞極啦,我要走近去嗅嗅。’

她輕步跨出門坎,走向大門牆邊的梅樹下,動作之餞俐,完全不像是一個雙目失明的人

她彎下腰,微嗅著初開的草蘭,心中浮起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從小,她就愛花,尤其是蘭花,因為這和她名字湊巧有關。

‘在我眼睛未瞎之前,’她想:‘每年初冬,當小茅屋四周草蘭開放的時候,我總愛一個人站在花叢中,嗅著那令人忘俗的淡淡香氣,每當我心神俱醉的時候,突然從後麵伸出一雙強而有力的手,遮住了我雙眼,沉聲要我猜是誰,那是大哥--我心中最崇拜、最敬愛的大哥,我不用猜也知道的。

她自憐的微笑一下,接著想道:

‘後來,我眼睛瞎了,媽和大哥對我更是百依百順,我想要什麼,大哥從來沒有使我失望過,我雖瞧不見他愛我、憐我的目光,可是我心裏感覺到他是更加喜歡我了,在這世界上隻有媽,隻有大哥是真正待我好的,不要說是我雙目失明,就是我雙手雙腳都殘廢,他們依然不會嫌棄我,依然是愛我的。’

‘我天天數著日子,在夕陽下,凝望著那遙遠的小道,雖然我知道大哥至少要半年才會回來,可是我卻希望有奇跡發生。太陽下去了,天幕上閃起了幾顆流星,媽縫著棉衣,時時抬頭看著高朗的蒼穹--她心也在惦念著大哥哩!掛念的日子顯得很慢,可是在希望--光明的希望鼓勵下,我和媽平靜的過著。’

‘幾場大雨,眼見河水愈來愈高漲,人們開始惶急不安,可是誰都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那天晚上……’她想到此處,臉上閃起了一陣驚悸之色,顯然的,在她腦海中,那夜的情景,是多麼深刻驚惶。

‘大水來勢真如千軍萬馬,待媽和我驚醒時,水已淹到齊胸,我和媽一人抱著一個木桶,隨著洶湧波濤漂流,突然一個大浪打來,媽和我就分開了,我心中一急,便昏了過去,待醒來,天色漸漸亮了,那真想不到,在昏暉過去時,我雙手竟能緊抓著木桶沒有鬆開,那是人類求生的本能發揮到了最高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