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蓀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誠懇地看著他說:“你不要怪他,他隻是個孩子。”
“我怎麼會怪他,他是我兒子。我怎麼會怪他?隻要他高興,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來給他。我不再奢望他認我這個爹,也不想再見他。那種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見第二次。”恬墨扭開頭,鼻腔酸澀,心口和腹部的傷好像撕裂了,又隱隱地抽疼起來。他施法將疼痛壓了下去,側目望著昏暗燈火中白衣飄飄的若蓀,那樣陌生又熟悉的輪廓,即使百轉千回也再觸碰不到。“我一定會幫你把他的眼睛找回來。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去哪裏?”
“忘川河。”
彼岸花將黃泉路染成猩紅,暗黃的河水亙古不變地自奈何橋下淌過。來這之前,恬墨給若蓀換了件衣裳。那是他變成四腳蛇跟在小天蓀身邊的時候從天界偷下來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說若蓀是美豔絕倫的,白衣過於素雅,不適合她。若蓀聽他的話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三生石邊。
孟婆仍然在那煮湯,爐子裏火很旺,映得她滿麵紅光。她一見恬墨和若蓀便笑了,沙啞的聲音略顯高昂,“怎麼你們這回倒是一起來了?”
“我們來找麻煩的。”恬墨大氅一揮在旁邊坐下,一臉桀驁不馴,絲毫沒有受傷的樣子。
“找我孟婆的麻煩?”
“你說但凡喝了你孟婆湯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可是為何我們卻什麼都沒忘記?孟婆的湯不會失效了吧?”
孟婆嘿嘿地笑起來,眯著眼看看恬墨,又看看若蓀,“我就覺得稀奇了,你們兩個竟然能若無其事地假裝失憶相對數日,真是叫人看了都替你們幹著急。”
恬墨聽出這話有些嘲諷的意味,黑著臉瞪她一眼,“你且說你在湯裏做了什麼手腳?”
孟婆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撇撇嘴道:“我的湯沒有問題,隻是碰上了克星。”
“什麼克星?”
“孟婆湯最怕有情人的眼淚,隻要一滴眼淚下去,湯全然無效。”孟婆搖著蒲扇,漫不經心嘀咕著,“你們是各自掉各自的淚,心思倒是一樣的。明明舍不得,還非要擰著一股勁把對方忘掉,這又是何苦?”
一番話,叫兩人都低下了頭。
孟婆仍然喋喋不休,指著恬墨說:“你啊,對女人要負責任,看見她挺著大肚子就懷疑是別人的孩子,為何不親口問一問?”一轉身又指著若蓀說:“你呢,自己動了心還渾然不知,想想你降妖除魔無數,為何對他下手偏了一分?你為他流出了那一滴封印的眼淚,恢複了七情六欲,竟然還是不懂愛,真是朽木……”
“老太婆,你真是囉嗦。”恬墨不耐煩地揮揮手,然後衝到她麵前去,“這番我還來要一碗孟婆湯。”
“啊?”孟婆一臉鄙夷地睨著他,“大丈夫,連愛都不敢愛,還當什麼天魔地魔的……”
恬墨樂嗬嗬說:“但是我不在這喝,要帶回去,所以你把藥壺也一並給我,我回去煮煮就可以喝了。”
孟婆滿不情願地從腳底找了個壺出來灌滿湯,誰叫這位天魔可以翻雲覆雨,她惹不起。
恬墨拎著壺搖了搖,笑得特別滿足,轉身拉著若蓀,“好了,我們走罷。”
若蓀愣愣地跟上他的腳步,輕聲問:“你這是為何?”
恬墨忽然一把抱住她,隻是抱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一閉眼就覺得到了地老天荒,一睜眼,又不過是白駒過隙,不屬於他的,終究是要放手。他貼著她耳朵說:“治好玉衡之後,你們立即去昆侖,不要回天界。”
“你呢?為何要這孟婆湯?”
“兒女情長太牽絆,我擔心自己下不了手。”恬墨笑了笑,燦若星辰的眸子裏漾著滿滿的柔光。他放開了她,拎著那隻殘舊的壺獨自在前麵走。若蓀茫然若失隨著他,亦趨亦步,自己卻迷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