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恒到醫院去探望於立山,望著一臉憔悴的老於,丁道恒欲哭無淚。“老於啊!你可要挺住,咱們軍區可不能沒有你。”
“嗨!”於立山長歎一聲,擺著手痛苦地說道,“有沒有我又能如何?就連老宋這樣眾口鑠金的好同誌,不是也要走嗎?陳大膽啊……我怎麼從來沒發現他會這麼狠呢?眼睛都不眨,說殺人就殺人,嗨!”
“老於啊!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組織上已經對老陳作出過處理。”
“不就是撤職留黨察看,在公開場合進行反省麼?那些死了的人怎麼辦?難道僅憑老陳幾封檢討書就能把他們救活麼?”
“老於啊!你就別再鑽牛角尖了,要不然你叫組織怎麼辦?難道槍斃老陳?那小鬼子豈不是樂翻了天?”
“我就是想不通,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他怎麼還不放過老宋呢?老宋向他頭也低了,錯也認了,看在老同誌老戰友的份上,他就不能給老宋留條活路嗎?我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麼?”
“老於,”丁道恒的語氣極為沉重,“你還是太實在。和老陳共事這麼多年,他是怎樣一個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他是一個把弟兄看得比命還重的人。當年李通財和救國軍113名弟兄為了他,背負上‘反革命叛亂’的罪名,至今也沒摘下那頂帽子。如果不是老宋當年一時糊塗,這114個人至於永世不得翻身嗎?就連咱們幾個,一想到這段往事都難過得吃不下飯,更何況是老陳呢?你說,這筆賬是老宋賠理道歉就能解決的嗎?我看老陳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給老宋留下餘地了。”
“這也叫留餘地嗎?老宋一旦踏上白區,那就是必死無疑啊!我就不明白,老宋他為什麼要簽字呢?他難道不清楚後果嗎?”
“你以為老宋真願意簽字嗎?”丁道恒苦笑道,“當然,老宋的確是位以黨的事業為己任的好同誌,他更是一位顧全大局的優秀黨員。不過,這些並不能感動陳大膽,你當他不簽字老陳就拿他沒辦法了嗎?陳大膽上來驢脾氣,什麼損招不敢想?什麼損招不敢用?一旦二人失和,你說說,這X軍區會有多少人跟著遭殃?”
“這……”
“這就是我最心痛的地方,老陳他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陳大膽了。”丁道恒說著,一陣長籲短歎……
“唉!”丁道恒也是一聲歎息,病房迅速被愁雲所籠罩。
陳卅進了家門,發現爐灶冰涼,飯鍋中居然連一粒糧食都找不到。於慧坐在炕頭不吭不響,孩子安靜地睡在她身旁。
“你吃飯沒有?”陳卅解下武裝帶高掛在牆頭。俯身瞧瞧孩子,向於慧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不餓。”於慧的語氣冷若冰霜。
“那我叫警衛員燉幾個地瓜,咱們將就一下湊合一頓。”
“我可沒有你那份閑心。”於慧說著,把臉向一旁狠狠扭去。
“又怎麼啦?就是要離婚,也得先把飯吃了吧?吃過飯,你願意怎麼批評教育都隨你。”
“我問你!”於慧怒氣衝衝地問道,“是你叫宋先生去白區的嗎?”
“噓!小點聲!”陳卅低頭看看熟睡的孩子,不管於慧願不願意,從炕上將她抱起,走進隔壁的小屋。
“陳大膽!你放開我!”於慧在他身上“拳打腳踢”,捶得陳卅胸膛“嗵嗵”作響。
他將於慧放在木床上,隨手掩上房門。“有什麼話你現在說吧!說完咱們去吃飯。”
“你回答我,是不是你逼著宋先生簽字的?”
“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陳卅皺著眉臉色變得很難看。
“你別管是誰告訴我,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是宋玉琴告訴你的吧?”陳卅看看於慧臉色,心中豁然開朗。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於慧含悲帶泣地說道,“玉琴就這麼一個哥哥,她哭得眼睛都腫了。”
“你難道忘記宋玉琴夥同劉紹光把你誑進保衛科的事啦?這才幾天哪!你就學起那位南郭先生啦?”
“老陳!”於慧搖著頭,一臉不可置信,“我真不知道你學文化是對還是錯,從抗大回來後,我就發現你變了,變得令我不敢相信。再不是以前那個心地善良、待人以誠的陳大膽了,你完完全全變成了陳司令,一個憑著自己喜怒去主宰別人性命的陳司令。”
“嗬?”陳卅冷笑一聲,“沒想到你居然會留意我,在我記憶裏,你不是恨不得我馬上消失嗎?”
“陳大膽!我恨死你了!”於慧大聲喊道,“如果是以前的陳大膽,我還能考慮是否離開他,可是現在的陳司令,我是一天也不會和他過下去。我寧可改嫁給一個善良的農民,也不會把終生托付在卑鄙小人手裏。”
“你說誰是小人?”陳卅當即就火了,“在你眼裏,我難道就是那十惡不赦的小人嗎?”
“你覺得你夠光明正大麼?有暗地向別人下黑手的正人君子麼?”
“你憑什麼說我暗地下黑手?”
“難道對宋先生不是嗎?”
“你……”陳卅氣得直轉圈,他指著冷眼相對的於慧,氣急敗壞地喊道,“別人在背後怎麼說我那也就算了,可你不同,你我是結發夫妻啊!我這麼做為了誰,你難道還不知道嗎?雖說你不想和我過了,可是隻要你沒和我離婚,那我就要盡到丈夫的責任,就要保護你和孩子!”
“你騙鬼去吧!”
“好……”陳卅被於慧這句話噎得幾乎喘不過氣,他拍著胸脯痛不欲生地說道,“32年,我從北平和你分手後就遇到了鳳兒。我們倆不敢說一見鍾情,可也算是情投意合。我記得自己曾經對她說過,一生一世都要保護她愛護她,可是結果呢?33年,她和我被宋玉昆、韓柏給關進了大獄,差點沒賠上性命不說,從那以後,她還落下個懷不住孩子的毛病。我!”陳卅含淚指著自己鼻子,哽咽說道,“我……我連累了自己老婆,可是我老婆非但沒有埋怨我,反而還拚著性命要給我留下個一男半女!女人做到這份上,你說,有誰能不對她禮敬三分?可是後來,韓柏這兔崽子趁著我給她治病,對我們又下了黑手。為了能叫我活著,她和楊雨、柱子用自己的命換回你現在的丈夫,換回了陳大膽!她對我是仁至義盡,可我這個丈夫,盡到過自己的責任,履行過自己的承諾嗎?沒有!枉我還自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居然連個小小承諾也不能為自己女人兌現!你說,嫁給我這樣一個連女人都保護不住的男人有啥用?我愧對鳳兒,一想起她遭的罪我就想把自己崩了!從她死後,在跟你結婚之前,我曾經暗暗發誓:如果我這輩子還能再娶,如果我發現有人再敢打我家小的主意,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是多大的官,我陳卅是遇佛殺佛,遇魔除魔!那些保衛科的鱉犢子就是榜樣!”
“你說了半天,我還是沒聽明白這和宋先生有什麼關係。”
“劉紹光和宋玉琴是什麼人?他們和宋玉昆是什麼關係你不會不知道吧?我不敢保證宋玉昆是不是也參與了這件事,是不是也收到過齊百軒的信!為了我家人,為了我老婆孩子,哪怕是一座天,對不住了,先捅它個窟窿再說!”
於慧停止了哭泣,猶豫片刻後,她突然略顯驚訝地問道:“我對你真有這麼重要麼?”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拖累老婆,孩子不能失去娘!”
倆個人對視許久,誰都沒說話,直至屋外傳來孩子的哭鬧聲,這才如夢方醒急匆匆跑出去……
“別哭別哭,有你老子我在,就沒人敢動你一根指頭!”陳卅說著,蓄滿胡茬的大嘴,在孩子小臉兒上重重一親。
可以這麼說,經曆“X軍區反革命事件”後,根據地在較長一段時期內都是風平浪靜。而這一時期是自抗戰爆發以來,陳卅最為無所事事的一段時期。就象是一張白紙,實在沒有過多的筆墨可以描述。每天除了寫寫檢查,就是看看報紙逗逗孩子,時不時還能因為生活瑣事和於慧拌拌嘴。生活雖說過得清苦,可小日子也算是其樂融融。就在陳大膽以為自己將會菜菊東籬、田園終老的時候。因為日軍發起了“豫湘桂”戰役,山東局為了抗戰大局著想,不得不再次請他出山“坐鎮”X軍區。不過,小鬼子這次雖然折騰很凶,但是並沒有對共產黨重點開刀,反而將國民黨打得一敗塗地。令小鬼子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這次抽風卻導致在中國戰場上,形成了“三國鼎足”之勢——國、共、日三方的勢力由此逐漸平均起來。而山東根據地,在粉碎日軍幾次規模不大的掃蕩後,也迎來了曆史性的發展時期。
執行了上級“關於主力部隊全麵地方化”的指示後,X軍區主要領導變得“清閑”起來。在未來一段時期內,每日裏除了從事生產勞動,就是在一起碰碰頭,研究研究國內外政治軍事形勢。官複原職後,身為軍區一把手的陳卅,不參與生產勞動實在是說不過去,好在於慧出身於商業世家,對經商頗有建樹。算是跟著老婆借光,陳卅“利用職權”將自己安插進於慧的“商業小組”,總算從事正當行業做起了“有本買賣”。
於慧經過考察,發現山東根據地地處海濱,具有開采海鹽的優越條件。而敵占區和內陸呢?恰恰最需要的,就是食鹽等日用消費品。這種買賣對於家人來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的機會,於是,經過上級批準以及陳大膽的保駕護航,根據地“商業小組”成立後三個月,就賺到了第一桶金。望著那些白花花的現大洋,丁道恒等人都說陳大膽這老婆娶得值,簡直就是把“財神奶奶”給請進了家門。為此,曾經被一文錢憋出過滿臉青春痘的陳大膽,第一次對於慧另眼相看敬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