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兵又道:“也不知道這仗啥時候能打完,家裏的老婆孩子也沒個音信。”
“想家啦?”劉潤田問道。
“想啊!咋能不想?我離家都快十年了。我走那年兒子剛出生,直到現在也沒看上一眼。”紀老兵說著眼圈紅了,“當官想的是咋打勝仗,我們這些小兵就想著咋活下來見到老婆孩子。”
“等打敗了日本帝國主義,你不但會見到自己親人,而且還能過上好日子。”劉潤田安慰他。
“托您吉言,我也盼著那一天哪!可誰知道小鬼子啥時候能被打敗?”
“隻要有信心,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對了,你能講一講隊伍上的英雄事跡嗎?”
“英雄事跡?”紀老兵苦笑道,“啥英雄事跡?大夥不都一樣嗎?要說不同的,就是有人能落個全屍,有人連塊骨頭都找不到。”
“總會有一些感人事跡吧?比方說誰打仗勇敢,誰在強敵麵前毫不懼色等等。”
“算了吧!”紀老兵笑道,“打了這麼多年,我就沒見過誰在敵人麵前不哆嗦。咱們哆嗦,小鬼子也哆嗦。要說打仗不要命,那除非是你死我活沒有第二個選擇,要不然誰會拿自己小命開玩笑?傻呀?你是沒上過戰場,上了戰場你就知道啥叫生不如死。”
劉潤田認為自己沒必要再和紀老兵談下去,於是,他整理好記錄向紀老兵做個簡單的辭行。劉潤田站起身四下望望,不遠處有幾個士兵圍在一起,一位滿臉胡子的士兵正在給大家分發香煙,看著他們親密的樣子,直覺告訴劉潤田這裏一定會有素材。於是,他徑直走過去,向那位大胡子兵問道:“還有香煙嗎?給我來一根。”
“你?”大胡子冷眼瞧著他,心說,“這人還真不見外,上來就管我要香煙。媽的!你是哪頭蒜?”不過出於禮貌,大胡子還是將一根‘旭日’香煙遞給他。
“好煙,好煙!”劉潤田猛吸兩口抬頭瞧瞧,發現戰士們都在望著他。“看我幹啥?咱們不都是同誌嗎?”
“同誌,你是哪部分的?”大胡子問道。
“軍區《戰士報》的編輯兼記者。”
“噢?您這可是大知識分子啊!歡迎!歡迎!”大胡子握住劉潤田的手用力搖了搖。他這手可真有勁,劉潤田感覺自己的手掌猶如針刺。
“你這煙是從鬼子那裏繳獲的?”劉潤田暗自揉著手掌,想把話題引向目標。
“啥繳獲的?繳獲的東西全上交了。這盒煙是上次小官莊戰鬥後,上麵賞給我的。”
“噢?這麼說你是位戰鬥英雄嘍?”劉潤田的眼睛一亮。
“啥功臣哪?我可不敢想那好事,能活下去就算萬幸。”
“能談談你的戰鬥經曆嗎?”
“那有啥好談的?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你對勝利有信心嗎?”
“信心?”大胡子沒說話,低頭沉思片刻,突然說道,“勝不勝利那不是我們這些小兵該考慮的問題,我們這些人,就等著打完仗能回家看看。你別用這種眼光瞅我,你問問這些弟兄,那一個不是這麼想的?說實話,現在想這些事情都是瞎琢磨。誰知道這場仗下來自己還能不能囫圇個?我這煙原本是打算過年抽的,可是要打仗了,隻好提前拿出來和弟兄們過過癮,天知道今天是不是我這輩子最後一天呢?你別這麼看我,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沒上過前線,總把戰場想得跟什麼似的。我記得有一次文工團來我們部隊演出,一個女演員唱什麼‘陣地上開滿了鮮花……’當時兄弟們就笑了,啥叫陣地上開滿鮮花?躺滿缺胳膊少腿的死倒還差不多。要是趕上天熱,那氣味那蒼蠅……準保叫你吃多少吐多少。”
劉潤田握著筆,有些寫不下去,那首歌的歌詞正是由他執筆創作的。雖然麵前這些士兵令他很失望,但是上級交待下來的任務卻不能不完成。戰爭很殘酷,沒有任何仁慈,他也知道在戰場上除了血腥就是血腥,根本沒有什麼“陽光、雨露”。作為新聞工作者,他有如實報道戰爭的權利,可是又不能將戰爭描寫得過於殘酷血腥。
坐在一處僻靜的角落,他咬著筆杆沉思片刻,在記錄本上繼續寫道:
…… 戰爭是殘酷的,但是殘酷的戰爭並沒有嚇倒我們戰士,相反,他們變得更加頑強。他們想家,思念自己的親人,但是肩負祖國和民族希望的他們卻放棄了兒女情長,立誌要將侵略者徹底趕出家園……他們是多麼可愛的人啊!從他們身上,我看到民族的希望,祖國的未來,看到了人民軍隊那無堅不摧的氣勢,看到東方那一輪冉冉升起的紅太陽……
劉記者奮筆疾書,以至於全神貫注絲毫未留意身邊屹立的幾位首長。陳卅低頭看了一會兒,不由大聲叫道:“好!好!好!”
“首長好!”被嚇了一跳的劉記者趕緊起身向陳卅等人敬禮。
“老丁啊!你來看看這大知識分子的手筆,就是個了不得。”陳卅從劉潤田手中接過記錄本,送到丁道恒麵前。
“嗯!是不錯。看來白廣文他們的政治思想工作,還是做得蠻到位。”丁道恒回身對馬富和白廣文說道,“新二團進步很快,這和你們二位的辛苦是分不開的。但是不要驕傲,要再接再厲。”
“是!”
“你們的作戰計劃我看過了?”陳卅說道,“我隻有一點要補充:你們既然陳兵在城北,青木那老鬼子肯定能判斷出咱們的主攻方向。好在他人手不夠,拆東牆補西牆也挽救不了被全殲的厄運。”
“老團長,我就沒想明白咱為啥不給他來個突然襲擊?這麼擺開架勢打,咱們要損失多少弟兄?”
“你懂個啥?”陳卅瞪了一眼馬富,“我要的就是這個架勢。等衝鋒號一吹,你們先把炮彈全部砸出去,一定要把城牆給我撕開個口子!”
“是!堅決完成任務!”
陳卅點點頭,隨手將本子還給劉潤田:“記者同誌,你辛苦啦!文章寫得很好嘛!充分反映出我軍戰士的精神風貌。象這樣的報道你要多寫,一定要讓全根據地,全中國了解咱們八路軍,支持咱們八路軍。”
“是!多謝首長教誨!”
“我代表下麵的幹部戰士謝謝你了……”說著,陳卅揮手向劉潤田敬個禮。
“首長……”
陳卅一行剛剛回到指揮所,於立山和齊百軒就急匆匆趕過來說道:“老陳,你去哪啦?我們到處找你。”
“怎麼,有情況?”
“是的,”齊百軒遞給陳卅一份密函,“這是內線同誌剛剛送來的情報,總算是搞清了48旅團的真正意圖。”
“噢?”陳卅接過來仔細一看,不由笑道,“他們想從青島撤回日本加強本土防禦?做夢!禍害咱中國這麼多年,不留下點啥就想走?吉野的如意算盤打得到是‘叮當’亂響啊!”
“咱們該怎麼應變?”於立山問道。
陳卅背著手在屋裏踱了幾步,突然轉身喊道:“老於!我說你紀錄,一定要快!”
“是!”
“命令老八團迅速切斷48旅團的退路,並監視從濟南派出的增援部隊;同時,命令各縣縣大隊、區小隊、武工隊和民兵,要不易一切代價破壞濟南到青島的全部交通線。作戰應以機動靈活為主,不與敵人作過多糾纏,用地雷徹底封鎖鬼子的退路和前進道路,不斷消耗鬼子的有生力量,迫使鬼子向北固縣城方向靠攏!”
“你還有什麼要補充嗎?”
“誰放跑了吉野,我就槍斃誰!”陳卅的眼睛在刹那間變得血紅,齊百軒不由打了個寒蟬。
第48旅團乘火車離開濟南。剛剛走出40公裏,車身突然一個劇烈地顛簸,便在一陣‘隆隆’的爆炸聲中停頓下來。
“怎麼回事?”吉野從座位上站起,向手下緊張地詢問。
沒過多久,聯隊長丸山飛鳥回到車廂急切地回答。“報告旅團長,前方的鐵甲列車被八路炸毀,車頭也出了軌。”
“八路?八路來得好快啊……”吉野皺著眉,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旅團長,咱們該怎麼辦?”丸山飛鳥緊張地問道。
“你去把林君找來,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吉野和手下兩個聯隊長進行著“艱苦卓絕”的磋商。令吉野沮喪的是,林信夫聯隊長和丸山飛鳥聯隊長的意見並不統一。林信夫主張繼續前進,而丸山飛鳥則一心想返回濟南另作打算。正在爭論不休的時候,傳令兵又送來一件令人沮喪的消息:退路已被八路切斷,而且濟南和青島根本就抽調不出一兵一卒對48旅團進行有效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