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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可孤終於出了帳,隻覺得頭也昏、腦也脹,像是經曆過度戲劇化的事件,還沒有脫離劇情,一時回不過神來。
火堆那邊,依舊人摹簇簇,都想趕過來關切,但是可孤遠遠地對他們搖頭,示意大夥散了。他自踱到營後方,需要一個僻靜處,整理他腦子裏的一團混亂。
四月塞外,夜裏大漠台起的風,夾沙文霜,冷得像剛出輔的刀鋒。可孤的兩摟給風削過去,一片冰,卻起了一點提神醒腦的作用……他忽然驚覺到,明天他就得離開這片萬裏黃沙,離開男兒施展豪情壯誌的這片疆場,趕赴那繁花似錦的長安城,去替將軍迎接他未過門的娘子,像……像個……媒人婆!
嗚呼,這是一個戰士的夢魘。一切,就為了他今晚在歌舞場上,皆了一點閑事,失足掉入將軍的陷阱裹去……“魏校尉……”
要出清胸中一口牢騷,還來不及,被一聲嬌咦打斷,可孤詫異地回頭月下一條綺麗的人影子,搖著一身舞衣來。是那胡女,臉上的驚色已平複了,含羞帶笑脫著他,眼底有一縷媚意……太媚了,使他頭皮發麻。
“紅鳳兒多謝校尉救命之恩。”一來,即盈盈一拜。
“姑娘別客氣!”可孤哪裏受得起?慌忙伸手去扶。
就這麼一順勢,道俏生生的女郎朝他臂彎偶了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紅鳳兒願意……願意……”欲說還休連著兩個願意,究竟願意什麼,可孤還未搞懂,一張軟膩的香唇已主動送上來。
堵住他的嘴,堵得他再沒法子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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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靜下來的將軍人帳,後方,有道黑影子挪動了,不聲不響的卻極俐落,專挑暗處走。
很快,摸索到一處不知怎地,沒有衛士的缺口,迅速出營。
峽穀那頭,早有匹馬匿在荒暗的夜色裏,磨磨蹈蹈的等得很不安寧。那黑影子才翻上馬,它即揚蹄衝了出去。去的,正是遠方火光隱微,伊吾城的方向。
馬跑得意,人也催得急,不消多時,已到了黑轟轟的伊吾城下。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突然漠地上卷起一陣狂沙,一支騎隊風沙裹殺了出來。馬上的黑影子一震自己不知道,早在半裏路外就給盯上了。
刀槍鏘鏘,這支馬隊一律黑衣紅革,軍士的裝束,可不就是出城秘密巡防的伊吾騎兵?
隊首是個大胡子,放聲喝道:“唐營來的拿下他!”
那黑影子一驚,要閃避來築的兵刃,落了地,裹身的黑鬥蓬翻開來,露出一張女子的臉,一身鎊麗的藍舞衫。
大胡子見了,顯然嚇一跳,滾下鞍來,急道:“該死、該死,不知是藍鳳姑娘有沒有傷著了?”涎著臉作勢要擦抹,手一伸就去捏人家白白嫩嫩的手……“咄”一聲,那雙粗手被打開。藍鳳瞪著他,一行歪歪倒倒爬起來,一行嬌叱:“還不快叫開城門!我有重要消息稟國師怠慢了要你的頭!”
大胡子笑嘻嘻的,“不要頭,不要頭,咱的頭沒啥用處,姑娘還是要點別的。”趁她人未立穩,一張臂把個玲瓏嬌俏的身軀兒摟住了,藍鳳驚叫。漠地上森森嚴嚴一支騎兵,倒被遣一幕逗得大笑起來。
正自不可開交,大胡子卻不笑了,人也僵了,隻聽見藍風寒著聲說:“可以,姑娘要點別的教你做不成男人!”
別人瞧不見,大胡子自己可清清楚楚的曉得一把冷森森的匕首,就抵在他胯下那、那要命的地方!
“好說話,姑娘,好說話,”馬上他自己打圓場,舍不得懷裹這溫香軟玉,卻再也沒膽子吃豆腐,訕訕地把人放開。“這就給姑娘叫開城門,恭迭姑娘進城!”
暗號打上去,開出一睹石頭密門。藍鳳重新上了馬,香風一陣,人馬掠進城去。大胡子讓底下一股涼酸磁的感覺給驚動,低頭一著他褲襠子裂了個大口,正哈哈笑著!
藍鳳馬過城南的大寺,直奔皇宮。一路還是城郭宮室井然,獨少了平日市街那分繁華、那分熙攘。
伊吾國本是南胡雜居之地,東西往來的行人、生意人又多,就算人了夜,市集作坊照樣的熱鬧。自與唐軍開打,商旅一下跑光光,戒嚴的晚上,市容更是蕭條不堪。大繁華實在禁不起一點小破壞。
到得宮門,由於她身分的特別,她通過重重警衛,直接來到一座仿中原宮殿的宮室。內廳張著大幅錦簾,百垂下地,一隻隻織金的鷹和走獸,映著華燈,仿佛在簾上微微走動著:裏外一片安靜,她沒注意到,張口便喊:“稟國師”
“噓……”她一隻袖子被拉住,有人製止她。
回頭一瞧,可把藍鳳嚇著了揪著她的人深目高鼻,相貌雍容,一把美鬢修飾得十分端整,身穿金紅色錦袍,鑲有斑瀾的虎皮……不是別人,正是伊吾的一國之君,玉頓王!藍鳳城一聲“陛下”,待要下拜,國王已掉過頭,望著錦簾那端,悄悄說:“國師正在練大法,別驚動他了……”按著,像在自言自語,“也不知他練得怎樣,他不讓朕來,朕就是想瞧瞧是什麼光景……”
錦簾那端,什麼動靜也沒有。國王引頸張望一會兒,回身在一張綠緞大椅坐下了。它是一臉舒泰,關心的是國師做法成不成,倒不是城外緊張的戰事。
伊吾國中,從上到下,人人剿悍,獨獨這玉頓王,一派名士作風,從來不煩惱國家大事,有事,也一向交給能幹的臣子去處理。
自從十年前,得了個奇人摩勒兒,拜為國師,事事聽他主意,由他決定,玉頓隻消坐在他的王位上,治天下像在看風景,更有了十分的逍遙,十分的愜意……這回唐軍西來,打著招降的旗幟,伊吾國一片騷動,連國王也慌了手腳,冒了點難得的冷汗,幸虧有摩勒兒主持大計,造車器、守大城,硬是把唐軍拒於門外……想到這裏,玉頓王倒記起來,摩勒兒才派了人混入唐營,去打探對方虛實。他掉過頭來詢問藍鳳:“你是打唐營回來的嗎?可得了什麼消息?”
藍鳳抱著她的“重要新聞”,正在那兒發急呢,見國王問起了,興衝衝道:“藍鳳兒剛探得一件事厲恭將軍要娶親!”
國王愣了愣,端詳不出這個消息有什麼意義。“厲恭要娶親,幹咱們什麼事?規定還要迭他紅包嗎……?”
一句話未完,內廳驟然一陣震動,錦簾忽忽揚了起來,十幾盞華燈飄來搖去,火焰兒都要滅了,跟著是“砰”地一巨響,什麼重物倒了地……廳上,玉頓王和藍鳳都大為吃驚。國王立起,才喊了聲“國師”,又被廳外一陣吵嚷聲打斷,有個上下一身紫紗羅的豔裝少女,盈盈奔了進來,兩名宮女跟在後頭,跑得喘叮叮的,隻到廳口便打住,不敢擅入。
“父王,您也在這兒!”那豔裝少女見著玉頓王,拜了一拜。原來是玉頓的愛女,曲曲公主,此時一臉驚疑,望著錦簾那頭,問:“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好像地牛翻了身!可是我摩勒兒師父練法出了意外?”
公主稱國師為“師父”,並不是戲言一句,她還直是摩勒兒的門下弟子,跟著他學點本領的呢。隻因曲曲公主天生機巧,摩勒兒也樂意給予調教,雖說公主金枝玉棄之身,粗重武功學不來,但是摩勒兒自有一些獨家絕活兒,也把個公主教得頭頭是道。
此時國王茫然搖頭。“朕也不知,”轉對錦簾呼喊:“國師,國師,您還好吧?沒出什麼岔吧?”
眾人屏了半天息,聽著、等著,終於,重重的帷幕後方有了回應。
“老夫沒事……陛下,公主不必擔心,”那頭有點喘意,緩緩說罷,歇了一陣,喊起藍鳳來。“藍鳳兒,你剛剛稟什麼來著?厲恭那黑小子,要娶親?”
“是的,國師,”藍鳳趕忙回話,“厲將軍指定了手下,明日即要趕赴長安,去把他訂了親的娘子接到軍中。”
靜寂了一會兒,簾裏頭陰陰笑起來,“陛下,厲恭有喜事,咱們可不能失儀,得給他迭個賀禮才行……”
“迭什麼禮?”國王愕然問。
國師在裏頭沒有答腔,錦簾卻陡然大動,平空起大風,廳上眾人的頭發衣帶都飛揚起來。恍憾問,有個物體飛出簾子,“砰”一聲重重擲下琉璃地。
眾人戰戰兢兢圍過去。是其石頭人,鮮次長補,宮女的模樣,那臉上的眉目唇鼻,栩栩然宛似個真人,而且,看來……看來麵熟得很。
睜眼瞧仟細了,玉頓王大驚,失聲道:“這這不是喜娃嗎?怎地怎地”國王悚栗得說不成話。方才遠見喜娃活生生的入簾侍奉,這會兒她卻成了死硬的一塊石頭!
曲曲公主頃刻領悟過來,她膽子大,不像她父王大驚小怪,隻覺得敬畏驚喜,孜孜問:“師父,您可是可是練成了化石術?”
織金簾子又動了,裹頭響起一陣大笑。
“正是,厲恭那小子趕得功,也許老夫可以拿這個當禮物,迭他一尊石新娘!”
說完,笑聲再起,那笑聲內力十足,蕩蕩然震著金碧色的四壁,然而卻是不折不扣,一個小孩子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