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情形,竇謙心頭一凜,馬上對太子提出警告,“秦王性情剛烈,有事總是力爭到底,像這樣一言不發,任人指責,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太子要小心,怕是秦王心中已經有了主張……”
建成卻隻是一笑,把藍綠繡的大袖揮了開去。“京師如今在我的勢力之下,世民就算有心,也沒什麼轍,你不必過慮了。”
最危險的態度,莫過於對敵人輕忽。竇謙前後勸了三回,還是沒能引起太子的警戒。
見爹爹為政局憂心,梅童忍不住要勸,“政情這麼詭譎,爹,您不如……不如離開這是非圈吧,清清靜靜的過日子,那也爽快。”
其實竇謙私底下,也稱道世民的英才,斷定了他有大作為,隻是太子的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報……想到這裏,又是一歎,竇謙對女兒道出心裏話。
“你也知道爹的性情,本不戀棧碌位,但是太子賞識,對我十分禮遇,你沒聽說了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嗎?我怎好在這個時節,辭了太子而去呢?”
曉得這是爹的義氣,梅童一時沒話說,然而心裏想,她就隻有爹一個親人,父女相依,如果爹為了這勞什子朝廷,有個什麼萬一,她該怎麼辦……這時候不免憂侶起來,鼻子酸酸的,垂頭不言不語。她爹卻拉了她過來,慈慈愛愛的咦一聲:“梅兒,”那語氣合著焦慮。“爹實在舍不得,但看這樣子,爹再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了。”
梅童一驚,猛抬頭。“爹,恕不要梅兒啦?”
“直是傻丫頭,”竇謙於憂急之中,擠出一絲笑容。“爹怎會不要你?可你別忘了,你已是個訂了親的姑娘,你那夫婿,人在關外,我得設法把你送到他身邊才行”
驀地紅了臉,卻急急喊道:“我不要離開您,爹,我我不要嫁!”
“又說傻話了!過了年,你也要十八了,女孩兒早晚要嫁的……”竇謙突然頓了一頓,看著她。“你與你母親生得如此相似,我有你陪了我道些年,日日就像著到你母親人在跟前,我……我也該滿足了。”
每回提起她死去的娘,說到相似的這些話兒,爹那過了四十,依然端正一如青年男子的麵龐,便換上一種神情,一種遙遠蒼茫的神情,蘊著令人不忍的感傷……他忽兒把梅童擁住,出了種的呢喃,“仙嗚,仙嗚,是我對不起你……”
仙嗚是她母親的名字。然而爹究竟對不起娘什麼?他可從來也不說。塞外的事,梅童是懵懵懂懂的,沒一件知道。
當晚,竇謙在書房,把銅燈剔亮了,檀木案上黃麻紙一鋪,伸筆寫起信來。
到二更天,才放下筆,忽見紙糊的窗格子移過一條纖影,不多時,有個三十來歲,麵目娟秀的婦人手托朱紅漆盤,轉進了書房。竇謙詫異道:“巧娘,怎麼還不安睡?”
“給老爺熬了點粥……”說著,便去鋪桌子,舉止十分溫婉。
“何需這麼麻煩?”寶謙過意不去,起身要幫她,又插不上手,站片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溫聲問她,“巧娘,王公子那件親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這位王公於是竇謙一個文友,有點家當,雖不在朝作官,也是位有見識的讀書相公,對巧娘極有意,前些日子正式上門來說親,雖是續弦,也打算隆隆重重把她迎回去。
不過巧娘在他們家的地位,是有點特別。她本是好人家出身,卻因變故,失了丈夫孩子,給當初竇謙作客的主人家請來,做了梅童的乳母,梅童很喜歡她,小時候膩她得很。服侍他們父女多年,竇謙感激她,總也希望她有自己的好歸宿。
誰知巧娘一變,答他一句,“老爺再拿親事逼我,我便一死了之!”
如此決裂的態度,使寶謙失驚道:“巧娘,怎地說出這種重話?竇謙也沒有逼你的意思。”
巧娘冶眸看他,神色變為幽怨,輕聲道:“那麼以後你別再提起別家的親事,我隻想留在這裏,好好陪著梅兒,好好的伺候……你。”
聽她這幾句話,貧謙卻不能夠作聲。這些年,他不會不知道梅童巴望著他收了巧娘做纖室,好讓她順順當當喊她一聲“娘”,他不是木石,更不會不知道巧娘對他的一片心,日常那一舉一動,含著多少的情意。
隻是,隻是……竇謙不能不暗自感慨了,他心底就隻有一個女人,再裝不下別人,十幾年來,他總是難忘梅重的母親,來自玉門關那美麗悲傷的女子……巧娘去後,竇謙長長一呼,重提起神來,回到燈下去檢視他剛寫成的那紙書信……那信,言簡意骸,卻是語氣緊張,隔日便急急送往千裏遠的西域去。竇謙以為,他總能夠先安排好女兒的去處,萬一朝中當真起了大變化……沒有想到,才隔了這幾個月,政變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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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梧桐院裏,竇梅童還抱著劍茫然立在那兒,漸漸也覺得自己有點傻態,決定矯正一下不如練劍!
一調息,她抖致起精神,抽出那把銀閃閃的長劍,也不按規矩來,打一個旋,便舞起“天女散花”她最純熟的招式。
一霎,梧桐院裏,劍光如花……遙遠處,依稀傳來鍾聲,是宮城裏頭的曉鍾響了嗎?爹爹該進宮了吧,他一夜輾轉不安,今朝會發生什麼大事?
梅童人在劍舞中飛旋,心思也在飛旋。但她萬萬料想不到,那禁中奪權風雲,如此駭人就在昨日,秦王世民出其不意的向父親密告告建成、元古勾結後宮,與妃子私通。
這可不得了,李淵臉都綠了,對世民道:“朕明日親審,你一早就來參見。”
密報傳到東宮,竇謙百覺不妙,力阻太子入朝,連元古心裏也起毛,附和竇謙的意思,說:“推病別進宮,趕緊布置軍隊,準備大幹一場!”
建成卻是信心滿滿。“我兵備已嚴,怕他什麼?咱們進宮走玄武門,守將是我的舊部,沒有問題。”
再怎麼想,竇謙心裏就是感到不妥。玄武門是太極宮城的北門,也是宮廷衛軍的指揮中心,一向重兵集結,能控住玄武門便能控佳皇宮,甚至是整個京師。就怕世民在這地方早布置好了,專等太子和元古……誰知他最大的憂慮竟成了真。玄武門曉氣森森,霧裹影幢幢的宮牆、鼓樓、禦柳,都像埋伏下了殺手。
徒然霧裹起箭光,太子乘馬一臉駭然,竇謙飛身過去護駕的時候,傳進耳襄的,正是秦
王李世民帶兵而來的暴喝:“建成,元古今日休要逃走!”